格瓦拉之死(一个唯美主义者的平常的下午)

下午，唯美主义者张煜正在写一首关于格瓦拉的长诗，他殚思极虑，搜索枯肠，完全没有感觉。他抽出一支雪茄，将火苗凑近嘴边，这个动作令他突然想起了格瓦拉那一张闻名于世的抽雪茄的照片，这张照片包括了格瓦拉的全部的美学特征，那一束使面庞熠熠生辉的从内心到额头的光芒，单纯而灿烂，还有比这张照片更美的事物吗？然而，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将这张照片放在了什么地方。于是，他开始翻箱倒柜，可一无所获。他回忆起了一些琐屑的事情，其中，早晨整理书案、倾倒垃圾引起了他的注意，很可能，自己在不经意中将这张心仪的照片当成废物扔进了垃圾筒里，想到此，他大惊失色，跳了起来，破门而出，向摆放在路边的那一排垃圾筒狂奔而去。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阵的呼喊声："抓小偷......偷自行车的......抓住他......打死他......"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一群愤怒的人群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将他团团围住，他正欲申辩，可狂暴的打击已倾泄而下，人们用脚踹，用石头砸，用木棒劈。

唯美主义者张煜象蚯蚓一样蜷缩成一团，抱着头："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小偷，我是格瓦拉......"

可人们正忙于大打出手，哪里听得进这些。不一会儿功夫，唯美主义者张煜的鼻孔里便淌出鲜血来，头部有多处也皮肉破绽，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开始发出呻吟和哀泣，可这激起了人们更强烈的反感，象火上浇油：

"他在装疯......打......打死他......"

这一潮轮番攻击，使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一种无限的境界，有点象上帝创造事物时情形，自由挥洒而又淋漓尽致，人们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象在跳舞，身体上凡是能发出力气的地方都派上了用场：踩，踏，跪，坐，敲，拖，拉，扯，揉，撞，顶......应有尽有。有些动作在日常生活中非常罕见，连他们自己都禁不住笑了起来，而这种会心的笑声又相互感染，传播开来，净化掉了内心的仇恨，于是，一部分累得大汗淋漓的人收住了手，开始在一旁观赏另一部分余兴未尽的人的表演，并不时追加一两个动作，以填补他们觉得不完美的地方。

唯美主义者张煜在地上翻滚、惨叫。

一个打工仔踢破了沾满泥浆的皮鞋，脚掌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正好路边有一个修鞋匠，打工仔走过去，在鞋匠对面的那一只矮小的木凳坐下，脱下破皮鞋，打量了一番：

"报废了，全牛皮的，他妈的，格瓦拉！"

鞋匠接过皮鞋，略加审视："你这双皮鞋是歪货，格瓦拉是谁？"

打工仔："格瓦拉，拉瓦格，格格拉拉，拉拉格，钉几根钉子多少钱？"

鞋匠："两元。格瓦拉倒底是什么人？"

打工仔："两元！害死我了格瓦拉！"

鞋匠："两元还吃不到一碗面，格瓦拉究竟是哪方的妖魔鬼怪？"

打工仔："那天我在发廊剪头时，看到了一个女人光着屁股的大照片，老板说，那就是格瓦拉，那两条腿子又白又嫩。"

鞋匠："哦，原来格瓦拉是窑子里的女人。"

这时，那个发廊的小老板正好在那边看热闹，手里还握着一把带着毛发的剪子。他打扮得非常前卫，额头上悬挂着的三撮毛发分别染成红黄兰三原色，后脑勺吊着一束稍长一点的头发则染成绿色，左耳上挂着一个金耳环。唯美主义者张煜就蜷缩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打工仔："那个老板在那儿，不信你去问问他。"

鞋匠："闯你妈的鬼了，我还要挣钱吃饭，格瓦拉与我有何相干。"

打工仔："我再去问一问。"

打工仔走到小老板的身旁：

"老板，他说他是格瓦拉，格瓦拉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小老板："方脑壳，格瓦拉都不晓得。"

小老板蹲下身，用推剪在唯美主义者张煜的头上推出一条白路子出来，张煜的头发被分割成了左右两片。围观者哗然了，有的拍手称奇，有的开怀大笑。

小老板："哥们，这就是格瓦拉。"

这时，一个流浪歌手从人群中闪了出来，他的臂膀上刺着一条龙，手腕上画着一个大黑蜘蛛，后脑勺扎着一条小辫，他挥了挥手中的吉它：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老板们，夫人们，朋友们，让我来告诉你们关于格瓦拉的故事。"

流浪歌手开始边弹边唱：

"神秘的国家，有一个美男子名字叫着格瓦拉，人们在传说他的眼睛看了使你更年轻，如果能得到他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为了这个神奇的传说，我要努力去寻找。格瓦拉，甜甜的格瓦拉，格呀格瓦拉，格瓦拉，蜜蜜的格瓦拉......"

流浪歌手手舞足蹈，在唯美主义者张煜周围转着圈，最后索性坐在了唯美主义者张煜的身上，直到唱完歌：

"先生们，女士们，请来点掌声！"

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流浪歌手脱下唯美主义者张煜脚上的一只皮鞋，然后拿着皮鞋开始向人们讨钱：

"抬头不见低头见，低头不见死了见，今天不见明天见，明天不见后天见，不是不想见，相见了才恨晚。"

有的人悄悄退去了，有的人*，也有一部分人将钱投进了皮鞋里。

这时，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牵着一条毛茸茸的小狗路过此地，注意，她的那一付漂亮的太阳镜并没有戴在眼睛上，而是戴在额头上方，但这并不足以标明她的身份（因为，一个公司的小职员或女秘书，一个女大学生甚至女中学生都可以这样打扮），搭配着满身的金银首饰，才使她的高傲和漠然看上去理所当然。显然，围观的人群挡住了她的道，她只得绕开道而行，同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吃饱了！"

在不经意中，她牵狗的那条绳子滑脱了，小狗钻进了人群，用鼻子在唯美主义者张煜身上嗅来嗅去。

贵妇人唤狗："莎士比亚，莎士比亚......"

这声音正好被一个过路的提着菜蓝的教授听见了，他停下来四处张望，看见了地上蜷缩着的张煜以及他身旁的那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教授挤进人群悄悄地问身边的人：

"请问，莎士比亚在哪儿？"

有人回答："那儿，那只狗。"

教授："狗？！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呢？"

有人回答："格瓦拉，小偷。"

教授大惊，他走到唯美主义者张煜的身边，取下眼镜，用手拍揉擦了一阵后，又重新架到鼻梁上，调到一个准确的位置，然后弯下腰，将头凑近那条小狗仔细端详。这时，贵妇人满脸不高兴地走过来：

"你是在考古，还是在显微镜底下找细菌，连莎士比亚都不晓得，你也受过高等教育！假打！走，莎士比亚，宝贝！"

贵妇人牵着狗拂袖而去。

教授摇头叹息："真没教养，假装高贵！"他第二次弯下腰，准备将他脚旁的唯美主义者张煜打量一番。这时，一个挎着菜蓝的家庭妇女走前来问他：

"你买的黄瓜多少钱一斤？"

教授："一块二。"

家庭妇女："你看我这个，又嫩又新鲜，才七毛钱一斤。"

教授："哎，又遭整了，这些奸滑的贩子真是防不胜防！不行，我得找他论理去！"

家庭妇女："还不敢赶快去，这儿怎么有一个人睡在大马路上？"

教授慌忙调头就走，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猛然想起了对方的问题，于是他转过头来：

"格瓦拉，二十世纪拉丁美洲革命史上的英雄。"

这时，一个行为艺术家出现在街头，他装扮成唐诘诃德，骑在一匹马上，手持长矛和盾牌，当他发现地上躺着的唯美主义者张煜后，就一声大喝：

"理想和道德万岁！"

他向围观的人群冲过来，受惊的人们慌忙闪开道来。

行为艺术家跳下马来，开始向人们散发名片：

"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我是好莱坞骑士公司的业务员，谁想摆脱空虚乏味的生活，谁想抗拒平庸和卑琐，谁想开创波澜壮阔的人生，谁想惊世骇俗，就请与我们公司联系。"

有人问："他说他是格瓦拉，格瓦拉是什么人？"

行为艺术家："格瓦拉是我们公司开展的一项业务，包括非洲冒险，古巴革命，游击大师，玻利维亚雪茄等多项有趣的活动。"

这时，行为艺术家将一块砖头举到耳朵旁：

"喂，工商局吗？我们这里发现了假冒伪劣产品，请您们速派人来处理。"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将狭小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过往的车辆在这里拥塞在一起，排成了一条长龙，报贩们见机行事，象苍蝇一样绕着汽车转圈，有一些机敏的小商贩也混杂进去，有卖色情画报的，有卖望远镜的，有看手相的，有卖淫秽光碟的。而司机们则怨声载道，暗自诅咒。其中，卖望远镜的小贩的叫卖声最为响亮：

"来买来看，俄罗斯将军的望远镜，能看穿墙壁，能看透人心，澡堂的女人，厕所的绅士，款爷的皮包，银行的美元，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报贩们也不甘示弱：

"商报、晚报，股票、彩票，股票、彩票，大热大闹，好戏连台，晚报、商报，大热大闹......"

司机们无奈，只好买份报纸来打发时光；有的则买了望远镜，向唯美主义者张煜这个方向望过来；有的索性钻出车外，三五一群地围在一起，闲聊起来。

在一辆劳斯莱斯轿车里，一位体态肥硕的大老总与他的女秘书坐在车后的座位上，前面开车的是他的私人司机兼保镖。

大老总："小赵，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保镖下车去，挤入人群，不久便回来禀报：

"那边有一个人偷了自行车，听说叫格瓦拉。"

大老总："你说什么？格瓦拉！"

女秘书："董事长，你认识他？"

大老总："阿根庭大庄园主的儿子，古巴革命成功后，卡斯特罗让他当财政部长，他却钻进了玻利维亚的丛林，与美国人干了起来，那时，他才三十几岁。六十年代，他成了美国青年崇拜的偶像。"

女秘书："董事长，他酷不酷？"

董事长："什么哭不哭？"

女秘书："哎呀，董事长，现在的‘新新人类'都是使用的这种语言。‘酷'是英语中的‘cool'，简单地说，就是帅不帅。"

董事长："帅，帅得酷，哪象港台那些歌星，涂脂抹粉、花里胡哨的，个个都象同性恋者，格瓦拉只是一个抽雪茄的动作，全世界就有好几代人模仿他。你看我现在不也抽雪茄吗，老实说，就是受了格瓦拉的影响，只可惜我这雪茄的烟叶不是格瓦拉种的。小赵，把望远镜递给我。"

保镖将一个硕大的望远镜递给董事长，他用粗壮的手将望远镜举起，向车外看去。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把望远镜抬高，发现了街对面有一个茶楼，匾额上的提字是，"名士艺术沙龙"。

女秘书："董事长，您去过古巴？还到过阿根庭？玻利维亚？"

大老总："世界各大洲我都去了，就是没有去过南美洲，唉，这几年尽是在美国佬和日本鬼子的天空上飞来飞去。"

女秘书："那您怎么这么了解格瓦拉？"

大老总："念中学的时候就喜欢看人物传记，其中就有写格瓦拉的，那时候就傻乎乎的想，长大后一定要做一条象格瓦拉那样的英雄好汉。对面有一个很有品味的茶楼，咱们上那儿去聊吧，不知是否有此雅兴？"

女秘书："非常乐意。"

大老总："小赵，我们到对面的茶楼上坐一坐，你就守在这里，车通了后打个电话来。如果警察要为难你的话，就让他给我打电话来。"

大老总和女秘书在保镖的伺候下，走出车来，阔步走向街对面的茶楼。

茶楼旁边是一个麻将馆，馆内，小小的麻将相互碰撞相互磨擦，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远远听上去，象轰轰烈烈的山洪冲垮大堤的声音，又象世界上最伟大的瀑布--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轰鸣。

店主见来了大人物，慌忙恭候在门口：

"老板，里面有雅座和包间，可以一边品茶，一边打麻将，一边看热闹。"

大老总和女秘书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径直走入了与麻将馆比邻的茶楼。

茶楼内，大老总和女秘书靠窗而坐，正好看见楼下的情景，打扮成古代仕女模样的女招待托着古色古香的盘子飘然而至。在另一处，一个女艺人正在拨开弄古琴，曲子是《春江花月夜》，她身旁，一个装扮成古代才子的男人随着曲子浅吟低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这时，女秘书举起望远镜向楼下看去，发现唯美主义者张煜仍蜷缩在地上。女秘书："那人真可怜！董事长，您刚才不是说格瓦拉当了古巴的财政部长吗。"

大老总："呵，对，他神秘地消失了，后来，出现在玻利维亚的丛林中，与美国人支持的政府军打起了游击战，成了一代‘游击大师'，他还亲手栽种烟叶，制作雪茄，这就是著名的‘格瓦拉雪茄'。在古巴革命之前，他还当过医生，在炎热的非洲为穷人治病。"

女秘书："真是一个魅力非凡的人！后来呢？"

大老总："他挨家串户去动员那些部落的村民起来革命，但却遭到别人的拒绝，后来被人出卖遭逮捕，被杀害了。"

女秘书："呵，这个结局真让人震惊！"

大老总拿起桌上的望远镜朝着楼下看了一番，然后，他从自己粗壮的指头上取下一个大钻石戒指，扔下楼去，戒指正好落在了唯美主义者张煜的身上。

大老总："我那里还保存得有几张格瓦受刑时的照片，请把你的项链和耳环取下来，我会给你更好的。"

女秘书照吩咐行事："董事长，只要你能尽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格瓦拉的相貌到底怎么样？"

大老总："完美，你看了照片就知道了。"

这时，大老总身上的手机响了，他一看窗外，发现交通警察来了，正在打着各种手势指挥着。他掏出手机："小赵，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楼下，交通警察驱走人群，疏散车辆，不大一阵功夫，秩序便恢复了正常，然后，他们骑着摩托扬长而去。

唯美主义者张煜孤零零地蜷缩在路边，过往的车辆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可他却一动不动。

不多一会儿，110巡警来了，他们在唯美主义者张煜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了唯一的一张照片，却是格瓦拉那张举世闻名的抽雪茄的照片，他们在照片背后发现了几排字："格瓦拉，二十世纪最美的男人，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精神和行动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