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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轨迹是连续的,但我却有了2.5小时的断链,形成了我生命中的留白...... 当刘院长出现在我的床前,平和的告诉我:"准备好了吗?我们走吧"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身后站着一个推病号车的小伙子,他全身被草绿色的阔大隔离衣从头武装到脚,大大的口罩遮住了他年轻的脸,只剩下两只眼睛默默地看着我,眼神告诉我:请上车吧。 病房的人立刻紧张起来,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我笑了,尽量平静的跟大家说没事。然后对刘院长用调侃的口吻说:"院长,我能不能自己走上去?我是大洋马级的,很沉哦"。周围的人被我说的笑了起来,气氛似乎有点放松。院长转身跟医生说:"好,那就自己走吧",然后轻轻拍了拍我,意思是说,不用紧张。刘院长是有名气的外科专家,被他从死神中拯救的生命不计其数,有他在我身边,无形中有了底气。我说:"刘院长,你动手术的时候,别光低头忙活,要抬头看看我是否还在喘气,好及时抢救哦",刘院长听完大笑起来说:"看什么看哦,术中早已停了你的自主呼吸,除了你的心脏自己工作外,身体所有的功能全部由机器代替,你就安安稳稳的睡一觉,醒来一切都OK了",我听完以后竟然没笑出来,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可以代替有生命的我,难道生命的自然规律就这么轻易的被机器颠覆?可我又不自觉地笑了,因为我突然想到,有一种机能是机器永远也无法替代的,那就是我的情感与精神!生命这个命题毕竟是太博大、太完整、太深刻,哪儿是一台机器所能完全代替的呢? 从二楼坐电梯到十二楼,其实时间是很短的,但我知道陪同我的每个人心里并不轻松,时间硬是被情绪拉长了,竟然有了弹性。大家一言不发,来到手术室门外,大夫示意大家只能送到这里了。我回转身来,看到我的老公、我的领导、还有我的好友,他(她)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都向我露出祝福的微笑,他(她)们的手向我扬起,那些眼光中充盈着鼓励、希望,俨然是在送一个参加重大比赛的队员,但掩饰不住的担心还是不经意地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我向他(她)们挥挥手,大踏步地跟着大夫向手术室走去,不合身的宽大的白底蓝条病号服竟然翩翩猎猎,随着我的脚步飘逸了起来。这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谁能记住有多少人从这里走过?虽然通道是一条,但命运其实早已在这通道的开始就分了叉:一条是通往康复的良性的生之路,一条是直接触摸那生命的终点线。人们总是不甘心的与其抗争,事实却总是证明与命运抗争无异于迎风掷羽,是那么的软弱与徒劳!上帝早已不在这里再埋伏笔,那张手术台就是上帝印章下落的地方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静得似乎能听见遥远的声音,静得似乎能听见血液在血管中的流动,静得似乎能听见脚步踩过的每一粒尘埃和埃尘所滚过的痕迹,甚至还能听到发自心灵深处的一丝脉搏共鸣的跳动!这里,是浑然无色的世界,不,确切地说应该是白色的世界,如同游走在长篇巨制上的色彩,突然就这里停顿下来,成了一片苍茫的留白。奇怪的是,我竟然于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想到了这样一个怪异的问题:如果说留白是色彩的极致,那么静止是对嘈杂的思考吗?而手术台上的血红呢?它是不是可以说是生命的沉淀呢? 当我走到第三个门口时,大夫告诉我就是这里。我再一次回过头来向送我的人望去,我发现他们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但只有一个人放下了手,脸上的笑容随之固结成了一种凝重,他--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 我的目光越过了人们的肩头,茫然地延伸到了遥远的天际,因为我知道,在那里还有一些眼睛同样在注视着我....... 进了手术室,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术前的准备工作,手术盘里的器械毫无表情地闪着银白色的金属光,一个大夫好像在做清点工作(我猜想),器械发出碰撞的声响,其他大夫有的在准备针管,有的也不知在忙什么,有个大夫示意我躺到手术床上去,我朝大夫笑笑就躺上去了。 刘院长过来问我紧张吗?我摇了摇头。一个大夫过来在我脚踝处扎了一根针,挂了一个吊瓶,然后一些本来不属于我的液体便缓缓地融入我的身体。刘院长说为了方便消毒,你把上衣脱掉吧,我看看旁边的四位男大夫,脸悄悄地红了起来,我以最快的速度脱掉,然后随手抓了一块小布轻轻盖在胸前,平躺了下去,谁知这微小的动作被大夫看在眼里,几个女大夫憋不住笑了起来,我装作没看见,心里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我没把笑容挂在嘴角......这时一个大夫过来,把一种什么药注入了吊瓶,然后给我戴上氧气罩让我呼吸,大约吸气三次?我失去了知觉,当然不会对以后的过程有任何记忆,也意味着我的生命就从此永远失去了这一段...... 这2.5小时的历程,相对光年的单位来讲,简直是都不值得用"忽略"这两个字。但实际上一切都变化了,世界足以在这段时间里发生很多事情,地球也已不是原来的位置,岁月把守候在我身边的人从头到脚悄悄地揭去了一层时光,而人们仍然浑然莫知,只是,他(她)们的生命是连续的,而我却出现了断层! "叫叫她吧,她马上就会醒来"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就听见一个轻轻的,但有些着急的呼唤在我耳边响起,是他,那是我老公的声音。心里虽然明白,但却不知如何来响应那个呼唤。有人说"你睁睁眼,看看,你已经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去哪里了?我在哪里? 一阵疼痛袭来,我突然记起,我不是在手术台上吗?我还活着?对,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我听到了他(她)们的呼唤,我感受到了疼痛,我想笑,但如此简单的动作我竟然做不出来。终于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了周围的人,我终于能咧开嘴笑了,然后又睡了过去...... 当再一次清醒的时候,被告知手术很成功,是良性肿瘤,监护仪24小时的监护显示生命特征全部正常!我突然感到人活着真好!健康真好!能够感知甜蜜与痛苦真好!爱情真好!亲情真好!友情真好!天的阴晴真好!一切--真好! 听过这样一件事,有个贫困的孩子,不断地在热线中抱怨命运对自己是何等的不公平,甚至不能拥有一条自己喜欢的裤子,而热线小姐甜甜地说,朋友,你知道你是多么令人羡慕吗?我连拥有一双能穿裤子的腿都是奢望。但我不贫穷,生命对我很眷顾,因为我有了别人所没有过的经历和体验。 是啊,拥有生命,拥有一个健康的生命,不该是我们的幸运吗? 生命虽然在那2.5小时里出现了留白,但当我能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时光早已被爱情、亲情、友情所无缝对接。我望着窗外西斜的太阳,上翘的嘴角把微笑勾起:太阳即便是落了可它依然是在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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