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带着从前来了 一 《从前》是一本散文集,董桥的,添为其自选集之一。另两本为《品位历程》、《旧情解构》,内收文章旧识十之三四,其余皆为初遇,无论新雨旧雨,读来都可以下酒,真是好。无怪乎他会同意在封面上印“我没有辜负签上我名字的每一篇文字”。没点真才实学,文人是不敢这样自负的。记得他在《满抽屉的寂寞》一文中说,“我很清楚怎样写的文章才是好文章,自己写文章一向求好求精,”这也是自负的话,当然也是大实话。如今敢这样实话实说的文人不多了。昔年梁任公在清华演讲,开口曰,“启超没有什么学问,可是还有一点喽”,谦虚又自负,让人恨不能做其门下走狗也,今有董桥在,实在是读书人的福气。 董先生的文字有一股凄清的味道,纵是干涉时政之作,读来亦是“一泓秋水照人寒”,这是风格,是性情,别人学不去的。关于风格,我还是赞同那句老话,“生就的骨头造成的肉,顺其天性,方能得其发达”。董先生自谦他的文章“不博不雅,为文却爱写意”,依我看,他的胜人处恰是博雅二字,“文章仿佛宋元山水,不尚细碎,点染数笔,即成格局,也有意境”,而读《从前》,写意的味道似乎就更浓了。 二 《从前》虽添为自选集,却是一本新作。作者在自序中说,“我去年下半年为台北《壹周刊》写了三十几篇忆往小品,起初写的总嫌隔阂,融不进我要的氛围里,这本书不收,补上一篇给《中国时报》写的《旧日红》凑成二十九篇”,署时为二00二年一月六日夜半。这套三联版自选集第一版的时间是二00二年十月,说新作大致是不错的。董先生以前写忆往的文章不多,寥寥几篇尽是华章。这次我邂逅《从前》,那种喜悦个中人不难意会。何况打开书就看到《旧日红》、《风箫箫》、《南山雨》、《砚香楼》、《宝寐阁》这样古色古香的文题,就连那写实的《云姑》、《念青室情事》,古典的也像是从“蒲松林”里走出来的,令人消魂。 董先生说三四十年前读美国小说家Carson McCullers的书,故事飘渺,人物幽远,难忘的是她笔下沉实的轻愁和料峭的温煦,隐隐然透着帝俄时代那些风云巨著彻骨的清气,像酒、像泪。而他自己这本顺着营造小说丝丝缕缕的敏感追寻走过的从前所得的〈从前〉,烟柳拂岸,暮云牵情,笔底班驳的记忆和苍茫的留恋,渗出的又何尝不是沉实的清愁,料峭的温煦,那股清气像酒,像泪,自不是过誉之词。董先生是最明白自己作品的人,读罢〈从前〉掩卷回味自序中的话便了然了。 三 《从前》里的人物,像萧姨,像云姑,像顾小姐,还有白媚,还有念青先生......让人想起白先勇,想起《台北人》与《纽约客》,总觉得这些人物和白先勇笔下的是同根所生。董先生以写意的笔画人物的神韵,字里行间隐藏深情,文章真到了可以当诗读的境地。或者先生就是把文章当诗来写的也说不定。 有时候我想,我读〈从前〉是不是早了点,最好到六十开外,人情冷暖、世事变迁都经历够再来拜读,大概能多体会一点作者的情怀和所谓文化遗民的心态。现在我还是太年轻了。然而读罢《从前》,我仿佛也是老人了。这是一本让人轻松不起来的书。在这功利的大时代,连文坛亦浮躁成风,能读到《从前》这样沉甸甸的作品,真是幸事。董先生今年应该六十又二三了吧,是到了当年说的“可以关在书房中舒服地写”“要写的东西”的时候了。在这羊年元宵来临之即,后学远在江南某偏僻山村,因风寄意,遥祝先生身体安康,佳构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