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盛宴
故园印象(二)
沅江转过莲子滩,再跳跃着冲下九矶滩,接着向右轻轻一撇,就到了我老家的门前,沅江走到老家门口似乎就累了,被逼了只得顺了那窄窄的河道傍着河对岸从那边流了去,因为这边是很宽的石矶挡住了它的去路,然而它却是我们童年时的乐园。
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砾石是这里的主角,远远望去似无数的伏地的石蛙,然而这里却没有蛙鸣,沉默是这里的语言,若不是你眼里同时装了这里的青绿山水,你也许会误认为自己到了戈壁,这些石头并不同于山上的石头,它们显然都是经过水的反复磨洗,大多没有棱角,以椭圆略扁的居多,我真的弄不清为何聚了这么多的石头,这里似乎在举行着一场没有时限的石头的盛宴,不知何时开始的,也不知何时结束。
土门溪在沅江的出口处很自然地将石矶分成东西两部分,中间有了一条溪道,沅江涨水的时节,河水便顺着溪道涌进来,这时是钓鱼最好的时候,因为涨水的时候沅江的水流急,鱼便往水缓处走,进溪道觅食的鱼就多,这时候会有很多人在溪道两边的石矶上钓鱼,有的撑着伞,有的穿着蓑衣,戴着笠,在雨里站立着,多数是小孩子,我曾经就在涨水的时候在溪道里钓过一条红翅大鱼,那次我的钓杆都被拉断了,我却牢牢抓住了钓线,结果提着大鱼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让同伴羡慕了好一阵子。到沅江小水滩放流钓,会钓一种吃食很猛的鳅鱼,这种鱼常在水流的地方觅食,有时我们会一人拿几根钓杆,在水缓的地方,把钓杆斜插在石头缝里,自己则躺在河边细石上看鱼标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看白云在蓝天里变幻着模样。我们到石矶滩上去洗澡,可以一直游到河道的中间去,因为河道中有天然的石梁,是一些很平整的顺河而生的石块,足有几百米长,石梁处的水很浅,,我们常以能游到石梁处为骄傲,在石梁处故意掀起很大的水花,对着那些不能到达的小孩子大叫,我们常常潜到石梁的深水处摸起石头,堆叠起来,露出水面,做下标记,以便下次游过来。那被翻起的石块常常吸满了河磥,在石块露出水面的瞬间,它们慌忙地逃了,滚落到深水里去。在一层石梁处我曾发现过一个三角形的黑洞,里面有鱼游来游去的,很怕人。河对面也有小孩也在游泳,他们嬉戏的声音我们听得清清楚楚。
夏季涨水的时候,只要水不漫过石矶,我们是敢到河道里去游泳的,因为那里有石矶挡着,水便在溪道里形成水港。有一次我们光着身子在那里洗澡,突然看从上游慢慢地游来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穿着浅红色的外衣,脖子上套了救生圈,我们慌忙潜到水里去,岸上的小子哇哇怪叫着,女孩子却大大方方在我们不远游着,趁着她潜入水的一刹那,一个伙伴飞快地冲上岸去,把那一堆裤衩丢到水里,顺手把岸上的一个叫得最凶的小子推到水里。我们纷纷穿上裤衩,慢慢地也游了过去,故意找她搭话,她见状,又离我们远点。
我们问:"你是哪儿来的?"
她说:"走亲戚的。"哪家的亲戚啊?"她用手指了指河边。
"明天你还来不来?"
"水好就来。"
她就慌忙地游走了,女孩子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很好看,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第二天,水却漫过了石矶,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
夏季是抓蟹最好的时节,傍晚的时候,河蟹爬上岸来,躲在石缝里乘凉,有时它们会在身上沾满河泥,你轻轻翻开石块,它们并不动,当你伸手去捉的时候,它们便慌忙地往河里跑,是很容易抓到的,凡遇到生殖期的母蟹,我们是绝对要放生的,可是河蟹并没有溪蟹味美,溪蟹的味道要细嫩爽口得多。我们抓蟹多是一种快乐。
到冬季时候,沅江瘦得很,这很宽的石矶几乎占据了沅江的一半,我们常常看到靠水的石矶边有一两只老鹰歇在那儿,你到那儿去,保准能发现水边有死去的鱼。那河中的石梁也露出水面,那些大船在河漕中小心地行驶着,夜晚会传来清脆的梆声,河面上有刺眼的灯光,那是渔夫在捕鱼。
石矶的东边有一块草坪,长满了马绊草,一年四季都成为灰白的石矶的点缀,这里是水牛和山羊的乐园,除了冬天,只要是不变天,主人很少把它们赶回栏里去,听大人们说,刚解放的时候,在这块草坪里曾枪毙过人,然而我们并不怕,常趴在草坪里看水牯打架,追逐那些讨厌的公羊。最有趣的莫过于在石矶上,我们用石头垒起很高的堡垒,留下观察口,盖上树叶,建立自己的营地,趴在岩石间,和村里的孩子玩打仗的游戏。
我记得很清楚,九四年的秋天,河水悄然上涨了,它一点点地淹没了石矶,那天黄昏,我还能看见石矶的影子,可第二天清晨,那里变成了茫茫水域,河面一下了宽了许多,河面上布满了飘浮物,我知道,完了,我想哭。
我至今还保留着一块从石矶捡来的黑色石头,看到它,我就想起了童年,闭上眼,我眼前就飘了一抹浅红,静静地听,里面隐隐有涛声、笑声和水牯打架的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