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书页猎猎做响，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叙述出奇地流畅。

“叫我SALLY，”她笑着自我介绍，有些玩世不恭的况味：“尘风中飞扬的砂砾。”

 “喜欢深圳吗？这是个可以实现梦想也可以毁灭梦想的城市。”莎丽的话语有着沉重的真实，如同酒吧里重金属的敲击，定定地落在我的心上。

“第一次看到卡通一样的楼房，粉绿的房顶，明媚而清朗。南国的风情就这样真切地展现在我眼前，望着宽阔笔直的大道，和道旁摇曳的棕榈树，知道这个城市会是我新的开始。

我决定来这个离家很远的城市，有着足够的理由。

“我是被我妈独自抚养的，遥远的父爱已经淡忘到没有一丝色泽的地步，恍惚中是有过被他抱在膝头认真疼爱的时刻，可是真的记不得了。5岁那年，他带着两个哥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妈妈也说不知道。他们走了，也带走了所有的欢笑。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我不恨他，因为我已经忘却了他。”

莎丽似乎用一种冷漠来隐藏对那个男人的怨责，这是我的感觉。

“白雪公主在森林里的小木屋让我羡慕了整个童年，我也要送一个童话世界给我妈，那里永远都会是温暖的。”

对她有些惨淡的回忆，我没有言语安慰，只是再要了杯“往事随风”递给她。酒吧的老板很会招揽生意，这儿的每一种酒都是一个故事，能醉到让你心痛。

“往事随风”，有三层不同的颜色，底层的紫蓝过渡到朱红，色彩的转换能让人从一种寒冷里提炼出蕴藏的温馨，再转入上层的澄绿，似乎宣告过往的流逝已被这澄澈的浅绿所覆盖。等杯口轻飘的火焰熄灭，袅袅的薄烟里吞下的就将是随风的往事，往事随风，真的随风。

她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继续说道：

“我其实很优秀的，真的，无论我选择做什么，都是很认真很投入地做，我的生命不是只为自己。

为了妈妈，也为了自己，我努力学习，成绩不错，考上了复旦大学。

在复旦读书时，我有过一个男朋友，其实也不知道是否可以称为我的男朋友。文，是我的学长，投资系博士生，那时我已读本校的研究生了，也是投资专业。他是十分优秀的人，年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爱好篮球，是我见过的最绅士的男人。”

“真想念他，想起他，梦里也会含笑。”

吧台上的蜡烛噼啪做响，暗红的光摇曳在她因回忆而恬静温和的笑容里，更增了一分柔媚。她停顿了一分钟，以致我也陪着她随时空倒滑进那段青葱岁月。

“说不知道，是因为他有太太，他太太嘉慧，和我住一个寝室，就读同一个导师。嘉慧是上海人，文是苏北人，所以嘉慧在言语里总是对他有着一些优越。因为嘉慧的关系，我们渐渐熟络了，他常来找嘉慧，帮嘉慧洗衣服和整理床铺，也经常打扫我们寝室，虽然我也经常清理的，可是他说嘉慧不爱做事，总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全做了。我倒也没有什么，看他这么客气，就经常做饭邀请他们俩一起吃。”

“我的手艺当然是没说的。”莎丽很自豪，我能感觉到她的满足，尤其是能让他满意的那种满足，因为我也曾经有过，我想每个恋爱过的小女人都懂。

“研究生的课程没那么紧，时间也要灵活些。我和嘉慧都有兼职，因为英语不错，经常给旅行社作临时导游，一般都接待外国客人，小费给得挺高的。

文读博士，在实验室谋了份兼职，比我们还轻松，更加常来。恰好有段时间，我身体不太舒服，常在寝室看书，他来等嘉慧，大家就慢慢聊得很多了。

我说他是真正的绅士，是因为他的涵养和气质。他有着渊博的知识，不只是人们一般意义上理解的作为博士所拥有的知识，而是一个真正的学者那样有广泛的学习兴趣和孜孜不倦的研究精神。他和我讨论一部书，一个论题，所体现的睿智和精辟的见解总是让我吃惊，从他浑厚的中音里娓娓道来的阐述总是轻而易举地说服我。他有着良好的修养，是经年累月地从书本里提炼出来的，总是散发着馥郁的墨香。他告诉我人每天都应该成长，每日都应该有所进步，也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自己的话，每天都努力地对待生活。从课业知识到生活琐事，我们慢慢扩展着话题，生活在他的调配下变幻着色彩。

嘉慧从不和他讨论这些，我知道的是她高标准的要求，她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用数字化的金钱来衡量的，她也说过，文是她选择的潜在黑马，她等待着他的腾飞。

初时，他和我一样，也只是缘于朋友和师兄妹的情谊而相互接近着，不过，感情是不被理智所操纵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就变化了。”

“去过上海吗？去过南京路吗？”莎丽虽然问着我，可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知道我最喜欢上海的什么吗？你决不会想到的，我喜欢上海街道上伫立的路灯！从南京路的十二路公交车站过来，经过十二根路灯杆，就到了我们常去的一家小咖啡馆。我喜欢和他漫步在上海的街头，喜欢在喧嚣的人群里穿行，那样的感觉特真实。尤其华灯初上的时候，街灯朦胧的亮色，在天上霞光未泯的衬托下，透着些淡淡的温暖，橘红得让人心疼。我喜欢那一抹光韵笼罩下的他，也带着属于我的淡淡的温暖。”

我想象着十二盏街灯在上海的街头，为着莎丽的温暖而羞涩地开着。

“他教会我喝咖啡，从涩涩的苦里品出生活的醇厚。他真的是个很让人动心的男人。”

我得承认莎丽口中的文，确实是让人动心，不过，让人动心的往往不属于自己，这，就是生活。

“我们交往的两年，没有说过一句超越朋友关系的话，虽然我们彼此的眼神早已透露出更深的信息。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对于嘉慧，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可能有其他选择，我没有权利伤害别人，否则最终受伤的不仅仅只是嘉慧，道德在我们心底是不可逾越的。

我听他说起过他和嘉慧的事情，他们的认识和结合，波澜不惊，平淡得如同书本上的习题，就是那样的步骤，就该那样的解法。”

“或许他心中的生活原本就是那样的。”我打岔到。

“那，如果不是我，他应该会更幸福一些吗？”莎丽有些茫然。

爱，真爱，错，错过，一字一差，天壤之别。

这样的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聪明如莎丽，怎会不明了呢，只是自己亲系的绳结自己无法开解。

“我也跟他说我的家，我的妈妈和哥哥，还有我的理想。他总是默默地听着，除了咖啡勺偶尔触碰杯沿的脆响，我听不到他一丝声息，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他的心已经融入我的生命里，和我一同分担着。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所以我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