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槃（四）

     柒

    初冬的夜晚寒风萧瑟，苏小菲跑到大街上，经风一吹打了个冷颤。此时，米小雪也跑出了酒店，她边跑边喊苏小菲的名字。

苏小菲打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钻进车里，被追过来的米小雪抓住衣角。米小雪拉了拉没有拉动，干脆也挤进出租车里。

出租车在大街上奔驰，米小雪问道：“你们好很久了吧？”苏小菲摇了摇头道：“我们认识没几天。”

米小雪说：“不对呀，你做完手术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们怎么才认识？”苏小菲不解道：“我们认识和我做手术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姚一淳当时托人给我做手术，我也不认识他呀。”

米小雪打断道：“等等，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苏小菲说：“糊涂什么，哪里糊涂了？”米小雪道：“姚一淳是张凯的大学同学不假，但你的手术就是他给做的。”

苏小菲仿佛听错了一般，瞪大了眼睛，问道：“我的手术是姚一淳做的？”米小雪点了点头，道：“没错，是他做的。”苏小菲又道：“姚一淳是妇科大夫？”米小雪又点了点头，道：“没错，是妇科大夫。”

苏小菲恍然大悟，难怪姚一淳的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他就是给自己做手术的主任医师。苏小菲回忆那天和姚一淳相亲的情景，突然明白，姚一淳当时就认出了自己，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苏小菲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妇科门诊室前无数张焦虑的脸，以及手术车上女人雪白的臀部和大腿交替在眼前闪现。作为妇科大夫，自己的丈夫，每天将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女人，要去接触这些女人的身体，而且还是女人最隐私的部位，苏小菲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此时，米小雪的手机响了，是张凯打来的，他问她们去了哪里。米小雪告诉他，她们坐出租车去苏小菲的家。

苏小菲的家离酒店有点远，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苏小菲家的楼下。苏小菲让米小雪回酒店，说他们还等着她呢。米小雪说时间还早，上去陪她坐一会。

苏小菲打开房门，家里没有人。每天这个时候，沈冰和苏正东都在不远处的公园里锻炼身体。她们在沙发下坐下，苏小菲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一盒乳酸菌，递给米小雪，自己又打开一盒喝了起来。

米小雪埋怨道：“你也不说一声，搞的我们都措手不及。” 苏小菲脑子里仍旧被姚一淳是妇科主任这件事占满，一时没有反映过来，她迟钝地望着米小雪。米小雪补充道：“我是说你和姚一谆的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米小雪说：“你和张凯吵架那天想告诉你的，过后就没来的及说。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姚一淳就是张凯的大学同学呀。”

米小雪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苏小菲从李阿姨介绍说起，到他们酒楼相亲而一见钟情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这就是缘分，如果知道这样，早点给你们介绍就好了。”

“我们有缘没份。”

“为什么这样说？”

“我和他不可能了。”

“你们明明是一见钟情，怎么会不可能？”

苏小菲低头抚弄手腕上的玉镯，并不回答。米小雪追问：“是因为江海涛吗？”苏小菲摇了摇头说：“和江海涛一点关系也没有。”米小雪拽了拽苏小菲的胳膊，提高嗓门道：“别卖关子，快说！”苏小菲叹了一口气道：“他如果不是妇科大夫就好了。”米小雪问：“你嫌弃他是妇科大夫？”苏小菲道：“不是嫌弃，是接受不了。”

米小雪笑道：“你还蛮封建的，现在男妇科大夫多了去了，越是大医院的男妇科大夫越多，几乎占妇科大夫的一半，而且医院的妇科权威专家基本上都是男的。”

苏小菲抬起头，盯着米小雪道：“如果张凯换成姚一淳你会怎么样？”

米小雪沉默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记得有一次聊天，米小雪问姚一淳当妇科大夫的体会。姚一淳说：“每天从穿上白大褂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和躯体就彻头彻尾地变成机器人，在他的心里，没有男女之分，没有美丑之别，没有贵贱之限，只有身体器官，有病的和没病的。”米小雪不相信道，如果在你面前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裸体女子，你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姚一淳坏笑道：“没有想过，要不你脱光衣服让我感觉一下？”此时，坐在旁边的张凯哈哈笑着踹了姚一淳一脚。

想到这，米小雪忍不住笑出声，苏小菲疑惑地望着她，米小雪便把刚才想到的情景叙述了一遍。

苏小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米小雪顿了顿说：“姚一淳来自农村，家里很穷，母亲去逝的早，当时家里只有一个二十岁的姐姐和残疾的父亲。姐姐为了让他上大学，托人找了个婆家，条件是必需给两万元现金。姐姐把这两万元一分为二，一半给他当学费，一半给父亲看病。姚一淳怀揣姐姐一半的嫁妆走进了大学，他发誓将来一定要学有所成，决不辜负姐姐及家人的期望。在大学里，他连二角一份的青菜也舍不得买，只啃馒头和咸菜，但学习成绩却是全年级第一名。他把奖学金和打工挣来的钱扣除学费和生活费外，剩下的还寄回老家。就这样，他读完大学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直至现在的博士生导师。姚一淳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打拼终于在这个大都市立足，并且占有一席之地。”

再看苏小菲，已经是泪眼婆娑。米小雪笑道：“我只是说说他的过去，你就心疼成这样，还说你们不可能。”

“是感动不是心疼，搞搞清楚好不好？”苏小菲从茶几上抽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睛道。“你难道就真的忍心和他分手？”米小雪问。

苏小菲摇了摇头。

“怎么，舍不得了吧？”米小雪笑道。

苏小菲把那张面巾揉成一个小团，扔进垃圾筐，不耐烦道：“别问了好不好呀，人家心里烦着呢。”

此时，沈冰和苏正东推门进来，苏小菲赶紧擦了擦眼睛，装着没事人似的。米小雪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叔叔阿姨好。沈冰高兴地握着米小雪的手，道：“小雪，你可是好久没有来我家玩了。”米小雪道：“最近有点忙。”沈冰问：忙什么呀？”苏小菲抢着回答：“忙着嫁人呗。”

“是吗，那太好了，你们姐妹俩总算嫁出去一个。”沈冰兴奋道：“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米小雪道：“还有好几个月呢，阿姨，到时候你可要去啊。”沈冰笑道：“我就不去了，叫小菲去吧。”米小雪笑道：“小菲是我的伴娘，当然要去。”

    捌

    在酒店505房间，姚一淳醉成一摊烂泥，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江海涛和张凯早就没了喝酒的兴趣，他们坐着闲聊，不知不觉把话题扯到开发区那块地上。

    江海涛答应张凯等许副市长上班后就打点这件事，还说过两天去医院看看许副市长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张凯很高兴，把抽完的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姚一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推到江海涛的面前，伸出食指和中指，示意卡里有二十万元，让江海涛收下。

    江海涛摇了摇头，把卡推了回来。张凯又推过去，江海涛又推回来。江海涛说："我们是好兄弟，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不用搞这套虚的。"

    张凯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权当哥给你的辛苦钱。"江海涛说："给哥办事，老弟没的说。其实哥你也知道，兄弟我缺的不是钱。"

    这句话张凯还是明白的，江海涛不差钱。因为江海涛的表弟在郊外开了一家大型海产品加工厂，产品出口国外，效益颇丰。知情人都明白，名义上是江海涛表弟的厂子，其实就是江海涛本人的。

    人活在世上，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金钱，二是爱情。江海涛既然不缺钱，那么就是缺乏爱情了。张凯清楚，江海涛之所以不要钱并不是因为他们兄弟之间情谊多么深厚，而是他想让自己帮忙撮合他与苏小菲的姻缘。这件事情的成功率本来就不大，更何况又横空多出一个姚一淳来，这件事就变的更加错综复杂了。

    张凯又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道："那我先替你存着，需要时吱一声，我随时奉还。"

    江海涛点了点头。张凯说："我们换个地方，去酒吧坐坐？"江海涛说："改天去吧，今天没心情。"张凯说："也好。"

    他们又把话题扯到明年春天各部门、单位的领导班子大换界上面来。他们把已经到了内退年龄即将离开领导岗位的几个部门、单位的一二把手梳理了一遍。江海涛压低了嗓门说，我正在活动，明年换界争取去一个好部门。张凯兴味盎然道："有目标了？"江海涛眯起细长的眼睛，沉思道："有是有，但能不能办成不敢保证，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又聊了一会，张凯说："我们回家吧。"

    江海涛朝姚一淳努了努嘴，道："他怎么办？"张凯想了想，说："去我家吧，他醉成这样，一个人在家怕不行。"

    张凯给米小雪打电话，叫她在苏小菲家等着，一会过去接她。

    张凯过去拉姚一淳，姚一淳醉的像死猪一样，拽了拽没拽不动。张凯蹲下身子，对走到门口的江海涛说："帮忙扶一把。"江海涛没好气道："我不管。"拉开房门就要往外走。

    张凯哀求道："好兄弟，帮一把啊。"

    江海涛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米小雪告别沈冰夫妇来到楼下，车里只剩下张凯和姚一淳。米小雪上了车，张凯说："叫姚一淳去咱们家吧，他这个样子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米小雪一边说好，一边拉了拉姚一淳的胳膊，说："酒量真差，一杯就醉成这样。"

    张凯边开车边说："他上大学时酒量就小，这十多年了也没有长劲。"米小雪说："平时做手术不能喝，酒量得不到锻炼。"张凯说："也许吧。"

    到了家，张凯夫妇把姚一淳架到北屋的床上，帮他拖了外套和鞋子，盖上被子，姚一淳浑然不觉。

    人喝醉酒有很多种表现方式，有打架的，有骂人的，有笑的，有哭的，有唠叨个没完的，有蒙头大睡的，姚一淳就属于最后这种，也是酒风最好的一种。

    米小雪关上房门，对张凯说："姚一淳和小菲可能成不了。"张凯瞪大眼珠，好奇道："为什么？"米小雪说："小菲一开始不知道姚一淳是妇科大夫，现在知道了，不同意了。"张凯又道："为什么？"米小雪白了张凯一眼，道："哪那么多为什么。"张凯抓住老婆的手问："快说咋回事。"米小雪甩掉老公的手，边走边说："不喜欢这个职业呗。"

    张凯追上去，迫切问："消息可靠？"米小雪不耐烦道："小菲自己说的。"

    姚一淳和张凯在大学里两个人最要好。他们虽然上的是医科大学，但并不是一个系的，姚一淳学的是正宗的医学系，而张凯学的却是旁门左道--人文社会科学系。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好朋友，要归功于大二那场篮球比赛。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一场篮球比赛正在学校的篮球场上热火朝天地举行。此时正值医学系与人文社会科学系参加比赛，姚一淳和张凯是各自系里的参赛队员。张凯身高一米八，健硕的体格是运动场上的佼佼者。姚一淳虽然个头不算高，但身体矫健，投篮率很高，不论从哪个角度，只要姚一淳投球基本上都能百发百中。

    当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场上比赛结果是3比3平。这时，张凯得到了球，他三步上栏，投球，可惜偏了一点，篮球从篮球板上弹回被医学系的一名队员接住。这名队员迅速被人文系的两名队员围住，投球是不可能了，他抬手将球递给了站在不远处的姚一淳。姚一淳站在篮球架的最左边，这是一个很不适合投球的位置，即使投球水平再高，命中率也很低。但姚一淳己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毫不犹豫地把球投了出去，球中了！场上一片欢呼，医学系的队员们兴奋地围拢姚一淳，把他抬起来打夯。

    比赛结束后，张凯找到了姚一淳，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晚上，张凯请姚一淳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红烧猪蹄、辣炒猪肠、清蒸昌鱼都是姚一淳平时想吃却吃不到的。那是乔丹和NBA盛行的年代，他们的谈话内容都是围绕篮球展开。那次他们喝的是啤酒，张凯酒量大，喝了八瓶。姚一淳酒量小，只喝了两瓶。他们回去的时候都醉的东倒西歪。一开始是张凯送姚一淳回宿舍，到了宿舍门口，姚一淳说，我再送送你吧。这一送又送到了张凯的宿舍。他们送来送去，最后送到了学校背面的小山坡上。两个人坐在草坪上，晚风一吹，清醒了许多。他们谈的不再是篮球，而是爱情、未来和国家大事。自从那个晚上，他们的关系开始变的亲密无间，情同手足了。

    张凯请姚一淳吃过三次饭后，无论张凯怎么叫，姚一淳也不好意思吃了。张凯没有办法，只好叫餐馆把酒菜送到姚一淳的宿舍，这样一来，姚一淳想不吃都不行了。

    张凯之所以有钱，是因为他的父亲是生意人，开了一家大型超市。张凯虽然从小在钱罐里长大，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但张凯的父亲信奉男孩贱养，女孩娇养的原则，平时对他要求很严格，然而却经不住母亲的娇惯。上大学后，张凯父亲规定每月只给他一千元的生活费。一千元哪里够用？张凯花光了钱，便向母亲要，母亲每次都能满足他的需求。

    有一天，张凯去姚一淳的宿舍，正遇上姚一淳和一名同学吵架。宿舍里住了四名同学，除了姚一淳之外，另外三人都是从城市来的。这不，其中一名同学新买的手机不见了，他怀疑是姚一淳偷的，便趁姚一淳不在的时候搜查他的行李箱，刚巧被姚一淳回来撞见。姚一淳很气愤，便把床底下的东西全部翻出来，甚至将床单被褥都抖也给他看。那个同学感觉没趣便想往门外溜，却被站在门口的张凯给堵住了。张凯让他给姚一淳道歉，那个同学不肯，张凯将那个同学的一支胳膊反扭到背后，那个同学疼的嗷嗷叫，张凯又用了一点力，那个同学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才道了歉。张凯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冲着那位同学说："我这就去给姚一淳买手机，摩托罗拉的，翻盖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