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很多时候，感觉自己是非常寂寞的。“秋种尽后残阳瞑，门掩松边雨夜灯。”大约也就是如此罢。

    一次，去一个很豪华的宾馆赴宴，正在雅座推杯换盏笑语欢言，忽然看见一个很瘦小的老人站在门边，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他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编织袋，正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看样子是在等待着我们的易拉罐。“你在这干什么？”有人以不失风度的温和口吻严厉而厌恶地斥责道。他没有回答，很快退了出去,快得让我来不及看他一眼。酒宴重新继续。面对满桌的佳肴，我忽然失去了胃口，表面依然谈笑风生，心里却空落落地充满寂寞。我想起了自己幼年偶然进城时惊奇地抚摸路边小轿车的情景，仿佛现在修长的手指上还蒙着昨日淡淡的灰尘。

    生命的图像盲目而繁杂，似乎人人都有不幸。而一些不幸的人把另一些不幸的人踩在脚下，心安理得。我是下者时，愤愤不平，我处上风时，又倍觉凄凉。沧桑的足迹转移着，瞬间就轮回到你我之间，面对这真实而空白的一切，你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冬夜，我围被而坐，没有开灯，只呆呆注视着CD机上孤艳的指示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不知想些什么。忽然电话铃响起来，拿起话筒，是一个朋友的声音。没有寒喧，她径直问道：“又是一个人呆坐着吧，为何不出去玩几牌呢？”我轻轻笑着，未语泪下。一种刺心的孤独和寂寞席地而起。我不否认自己是个崇尚唯美的人，为自己想要的美丽始终坚守。然而，我却无法抛弃作为俗人的一切欲望。生活艳丽而渺茫，真实而虚华，我无法逃避面对自己时那锐利的目光和复杂的感觉----而这时，我感觉寂寞。

    常常在风雨动窗之夜研磨着卡夫卡、爱默生、张爱玲这些人类的精魂，同时也在研磨自己。人类轰轰烈烈描红画锦的文明史外，总有一些伤逝与冷寂、遗憾与过失，于是悲哀与忧郁就必然占据了另一种沉重的高度。而灵魂在高处的人，哪一个没有漫长而恒远的寂寞呢？

    寂寞不是古庙风啸，不是霜重叶寒，也不是高楼望断拍遍栏杆。寂寞是什么？有时嘉宾满座喧然，我应酬敷衍，而心里却与他们毫不牵连；有时与同事亲切闲谈絮聊，却为那和美之中微妙的距离和小小的利害冲突而感到陌生和畏惧。。。。在我心里，寂寞是一种真实而深刻的心情，孤立于万丈红尘之中，无以分析，无以组合，无以言释，无以驱赶，无以潜默。它庞大得无处可容，又细微得无处不入。

    一个星期天，和朋友去大厦买东西。朋友有急事下楼打电话，我在楼上等她。环顾四周，难以驻足，我只好要了一份冷饮站在食品柜旁啜吸。不经意地瞥见远远的穿衣镜里有自己小小的身影，不断地被遮住又不时地露出。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躯壳是那么脆弱而不可依存，仿佛承受不了那么多有形无形的重负。如潮的人流中，我就那样面对自己站着，心情静寂而清凉。

    很喜欢一个人看戏，很热闹的那种戏，坐在偏座上。舞台上的人都涂抹着夸张的脂粉，生动地唱念做打。生旦净末、美伶女优、秀才公子、王侯皇室。。。。多丰富的世界。一日五千年，千年月依旧。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若是千年以前，他们作为唯一的个体和真实的生命独处一室时，还会说：“小二姐我家住。。。”么？锣鼓喧天，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听着，想着，戏散了。演员门忙着合影，搬道具，嬉笑打趣。水袖和莲步又飘摇到哪里去了？我无端地问着自己，笑着自己，轻淡的寂寞和哀愁便如晨风一样悄悄弥漫开去。

   寂寞是个随时都可能偷袭你的具有天使品质的魔鬼。

    总觉得男人的寂寞和女人的寂寞是不一样的。男人的寂寞是沉甸甸的、巨型的、膨胀的，有孤独中的绝望，绝望中的坚持，坚持中的无奈。而女人的寂寞则是细细的、碎碎的，轻轻扬扬，一地飞花，渗人入怀。

    其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一个真正的灵魂，我相信他们都会寂寞，并会珍重那些寂寞时刻和寂寞情怀。因为,寂寞虽然无声，却令人心旌摇曳，动魄惊魂。而寂寞情结的缘起，则是因为对生命本质的意识和爱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