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风（1）——囊中羞涩

晨，与妻散步，至一门前雨檐下，见一老人，年逾七十正在台阶下向上爬。

三级台阶，爬之良久，初以为乞丐，习以为常，故无视。

散步回途，见老者端坐阶上，用一矿泉水瓶向掌心倒水洗脸。

心甚奇之：乞丐者，尽皆邋遢，唯恐不像，何一老者竟求净如斯？

怀疑叩问，方知此老非丐，乃此城中一房地产商之老父，因读大学之孙女暑假回家，嫌其腌臜，极烦之下，哄其出门。

妻怜其悲凉，欲赠饭钱以度之。索其全身，竟无分文。终于吾身搜出昨日买菜余下之五元钱，舍之。

此老竟捧钱大哭，且泣曰：吾有钱矣！吾有钱矣！

惜哉！愧矣！其儿为百万千万富翁，此老却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吾虽一介寒士，尝怀子美之志，若囊中钱丰，邀天下弃老乐于家，以见吾“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胸怀也。

东北风（2）——老及人老

改革开放，重商而抑情，世风日下，举凡家事皆行人情。

人情者，以钱钞代情也。走人情，即送礼也。

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皆走人情；以当下的一夫一妻一儿计算，从出生始，须经满月、百岁、升学、嫁娶、升迁、死亡数道人情关；以当下的全民皆商，商海沉浮之变数，人情关更甚之：开张、就业、转行等等，明目多如牛毛，举不胜举。

久之，人情竟为敛钱之道，掘其潜力者，如过江之鲫焉。

乡下，有认干亲之风。五花八门，令人瞠目乍舌。

儿初生乍养，多难多灾，为求多福，则寻一寿高福大之老人，携烟酒糖茶，行拜干亲之礼，两家走动若亲戚矣；

小儿多病，或视古树之盎然，马莲之蕃生，辄结红布，摆供品，叩认亲家，每每逢年过节，供奉如斯，倍加呵护；

亦有行善之家，见邻里鳏寡，怜之，便认作干亲，令儿朝三暮五，时常侍奉，以解老人孤独之苦。

义父义母，即俗称干爹干妈；螟蛉子，即俗称干儿子也。二者，全无血缘，惟感情存焉。无赡养之责任，少继承之义务，于法度无涉，风化无干。

谬解之：干者，无血无水，有名无实也。个中亲情，可随需要而结，亦可视利害而终，乃应变之高术耶！

叶公，政府要员，勤于敛财，精于盘算。一分一毫，绝不吃亏于他人。无奈，苦于人丁稀薄，父母早亡，家中人情资源匮乏，人情行走，赤字高悬。终日苦思冥想，黑发搔断，白发频添，虽当年伍子胥过昭关尚不及万一。

一日，忽乡下旧邻寻来借钱葬父。叶公蓦然茅塞顿开，当即慨而许之：老邻即吾义父，吾当葬之。旧邻感激涕零，叩首揖别。

叶公当即向同僚，旧好，属下，辖区，凡有瓜葛之属遍发卟告。其大意：各位旧好，鄙人之情深意重老干爹，不幸之至，于今晨辞世。特邀各位共送先干考驾鹤西归。

众人不胜惊愕。苦于人情，恪于利害，不得不往。

义父之丧，涨叶公之囊。

叶公大悦，禅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矣！

未几，叶公又发卟告，义母病故……

咦嘻！老他人之老如斯，敛人情之财如斯，古往而今来，亘古未见兮！

东北风（3）——信仰如斯

昔年，举国无宗教，乡中人多信仰共产主义，争而入党。

古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为人之“三喜”。

是时“三喜”为“过年吃饺子，当兵穿袄子，入党填表子。”

唏嘘，乡下极贫，逢年政府方有配给：每丁口一斤全麦粉，阖家空一年之腹，此时得尝祖宗传之美食之法，焉能不喜？其时，阶级斗争甚烈，等级制度稍逊元朝以下，科举已废，国无新士。凡年青少壮者皆上山下乡，于本本教育之后，再接受贫下中农之教育。惟从军而退伍举荐方有进身之捷径，故趋之若鹜焉。自民国以下，皆独党执政，国由家天下而党天下。亲党而入党，可享特权而入仕，举国争而求之。一旦入党，则举拳宣誓，终身投效，飞腾有望矣！

乡之粗民，虽不知主义为何，党为何物，却聆听主义之亲切，目睹党徒之优越，故信之笃之。

故国，一农夫名牤牛者，根红苗正，乃入党。遂司职生产队组长之权，领工记分，气指颐使，凛凛然颇有将帅之风。村人敬畏之。

村妇阿狐暗慕久之，屡屡示意。牤牛懵然无所动。

一日，牤牛独往自留地。阿狐窥之，见牤牛身入青纱帐内，窃喜，以为狡计可售，匆匆趋前。

牤牛为黍除草，黍长过顶，酷热难当。于是，赤身裸体，仅着一裤头，埋首苦作。

须臾，见有人影隐约于前，以为贼，急趋，至近，乃阿狐也。正袒乳露臀做风骚状，杏眼迷离，脉脉然如嗔如怨，红唇微蹙，灿灿然似开似闭。娇喘入耳，荡人心魄。

凡人，惟水为第一生存要务，遇水而意志崩溃。女人为男子之水，若饥渴，则很难敌其诱惑。牤牛竟受狐媚，意乱而情迷。终于洞开蓬户，几欲长驱直入。倏忽，心生警兆，乃大呼：“我乃共产党员兮！”竟拔情根而回奔。

后为政敌讼而入狱，其罪曰“强奸”，游街数日。据乡人目击，牤牛大呼“冤枉”，辩曰：入一半，即觉悟而终止，非强奸矣！

嘻哉！悲矣！牤牛当情欲膨胀之时，遽为主义所断，迷主义之深可窥一斑矣！以进一半而否全罪，法昧愚之至也。

东北风（4）——村妓惊魂

段某，村中一无赖也。性喜猎色。尝奸邻村寡母孤女而获罪三载。旋归家，淫习愈烈，村中凡有姿色女人几被淫遍，里中男人恨恨者，欲饮其血，啖其肉。村中俚谣：“草莽淫蛟，莫见姣好，驴性霸道，老天何报？”

县长之妻弟，为其囹圄至交。其姊上下斡旋，段某方得以减刑，遂成密交。段某狡且黠，竟与县长之妻私通而县长不觉。于是，段某平步青云，由村长、乡长，乃至局长。

某日，段淫性大发，乃驾车独往外地乡下一路边野店，老板乃一妙龄女，段某垂涎久矣。

烛暗酒绿，段某酒酣耳热。遂拥女入怀，舌吻香腮，爪探幽处，堪堪滚作了一处。咻咻如逐猪之喘，吁吁似奔狗乏气；嗷嗷若淫驴发情，咿呀是娇女不胜。

几番云雨，一对男女汗涌如浆，喘作一团。

段某轻叼耳鬓，喃喃淫语：“如……何……如何？”

女曰：“麻……麻……疯……”

段某如受雷殛，厥倒。

女嗲而絮絮：“给人家弄麻了嘛，你真疯狂！……”

翌日，城中纸钱翻飞，白纛墨书“段某永垂”。

呜呼！哀哉！一代淫吏，生前死后，种种罪孽，竟至通达。谁之过？天网若恢恢，罩得官场几人回！

东北风（5）——东北神婆

往事尚不久远。

东北偏远，崇尚迷信。尤钟情于跳大神。

一日，邻家太婆病，吃百药而罔效，实乃精衰神去，回天无药。

村人荐神可祛之。子乃请大神以跳。

跳大神之组合，二人伴当。大神女巫，腰悬长铃，手持抓鼓，或执羊皮单鼓。二神男相，辅随大神意动。

铃摆而鼓击，大神渐入颠狂，手舞之蹈之，口中吟唱不绝：天灵灵地灵灵，诸位神仙快显灵……。或嘟哝，或哼唧，含混不清，令人神鬼莫测，不知所云为何。所请诸神，视病者中邪而定，若鼠精兔怪，当请鹰神。大神拟鹰盘旋，啄食供品，两眼熠熠生光。神云亦云，闻者听雷，然不知语何。

神跳方酣，大神鼓铃大作，口中促促而语。人曰：已通神矣。皆屏气敛声，弗敢大气。吾等观者亦凝神注目，欲揽精彩。大神愈舞愈狂，鼓声频急，闻者心动神摇，几不自禁。突兀，大神腰带松弛，神裤己欲脱落。大神舞不间歇，将手中鼓引向二神，口中喃喃数语，似方言，类土语。二神亦作盘旋舞，渐舞渐近，忽环腰揽大神猥亵状。少顷，大神复独舞，且口中恨恨：骂声二神不是人，紧紧裤带抠奴水门……。音含混而语清。众皆忍俊不禁。方知大神之神智明净如初，未与神接焉。

继而，大神口吐白沫，额头虚汗大作，瘫坐于地，半晌无语。

逾三日，邻家太婆终被佛度。

呜呼哀哉！人可欺，神亦可欺？如此愚神弄鬼，神鬼尚不自知，无神论信矣，不余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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