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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石
一
第一次看到思南,是因了文学。 似乎也可以这样说,因了意识形态的文学的流体性质,我与思南打了照面,握手相识。作为当下艰难生存、为肚腹忙碌的一群,远行已非易事。是文学点燃了我们一直被深深压抑着的激情。 因了文学,我第二次踏足思南的土地。这样盘点,那些渐渐消褪的画面,就重又色彩斑斓起来,同时又有多幅画面迭加其上——那是思南朋友生动的面容: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内,我们围坐一圈,背倚悬壁而下的长幅画卷,面临精美根雕茶几上的袅袅茶烟,写作的话题在嘴唇上转换、奔跑。
二
第一次进入思南只是路过——这注定了我现在的记忆只能呈现一个一个的片段:一盏一盏寂寞昏黄的街灯、路边奔突吼叫的机三轮、店旁电线杆下一个被灯光淋湿的穿白衬衫的男子、一家茶楼门口脸色倦怠的侍女(让人想起灯下落叶的色泽)……蒙太奇式的印象标明了我的位置:一个车窗口。车窗口有人心无所倚,生发出淡淡的哀愁。 那是2001年秋天。我、完班代摆、采薇等一行六人决计结伴同行,见见各县寂寞生活的诗友。时值国庆假期,因此行动被命名为“十·一诗歌行”。那是去德江看望张翊奇诗友的路上,众人都经历了漫长的颠簸,因为车在开出铜仁进入乡村的地段坏了,修车花费了近4个小时的时间。车过思南的时候时近二十三点,我正处在一种因为漫长的颠簸而不得结束的懊恼中、一种因为应付长久的颠簸而生发的困倦中。我昏昏欲睡。突然看见车窗外有流萤灯火,我以为已到达目的,就问起什么地方来。朋友答曰思南。曾经听闻思南系一文化大县,但是现在还不能下车。我撑起身子,凭窗看着正在后退着的思南县城;夜晚亘古的寂寥与一个小县城的灯光同时映上了记忆。
三
白鹭洲。 一个很唐诗宋词的名字,使人想起急滩之上的岛屿,岛屿棱角峥嵘,上面憩息着敛翅的白鹭,白色的水花在它足旁簇拥着、颤抖着向前奔腾——这样一幅美仑美奂的图景,在你的心底可以牵扯出绵远的想象和现实:譬如一大片有着白花花水浪的河流,其实表达的是敛翅的白鹭已经熄灭的飞翔,表达了我们藏掖在心中不轻易示人的现实理想。当我们的理想被生活困扼的时候,它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展现了自己迷人的丰姿,轻轻撞击你的心房,发出血液流过肌肤的声音,文学对一个需要拯救的灵魂召唤的声音。 现在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我们坐于白鹭洲宾馆的草地,一边欣赏夜幕下思南的景色,一边交流文学观点的时候,一种浩翰的情感在滋长,如四月的柔草轻拂蝴蝶的细足。 词语以它的准确和尖利抵达事物的中心,这是一种高度。 站在白鹭洲宾馆,夜空下的思南灯火熠熠,仿佛繁星的投影。在日益物化的生活中,这种来自宇宙的浩翰仿若天启或神示,这亦是一种高度,一种文学的高度!
三
于是我不得不说到乌江。 当一头凶猛的野兽逐渐被挟持于两岸的大山驯服时,它就会显出如淑女一般的柔美情怀!试问,浮沉于思南历史深处的爱情故事,哪一个能够撇开乌江边上的呢喃与激情? 当一条名为乌江的河流在我眼前展现出它的雄浑与娴静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了人类原初的福祉。这样的福祉被河流女娲一样散布在星球各处,从而有了形色各异的种族和文明。透过水面的旋涡以及水面上时刻变化着的条纹,我读到了它的精神;它沉潜着,向前冲突,力求得到最大的拓展与奔突。 我们宿于乌江之滨,在乌江之滨的古建筑前留连端详。 除了赞叹和在心中默默记住,我们表达不出什么。 一条河的存在改变着思南,提升着思南,于是我们看到了思南儒雅、直言、修身平心的文学。
四
于是我想到了田秋。 想起思南著名的学子、才人田秋,心中难免好一阵怅惘,又好一阵欣慰。作为“特别关心家乡的文教开化和人才培养”的田秋,他使我们看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操守和千秋功业。据任明刚先生文章《田秋其人其诗》,知道“云、贵两省各设科场,云南四十名,贵州二十五名。古代贵州科举取士始于此时,盖因田秋之力也。”田秋还“请求在安顺州和婺川、印江两县建学立师,以宏文教,以美风俗。他的奏请先后均得到朝廷批准。田秋又‘置买卷田’,以供考生的试卷费用,从而使贵州‘自开科迄今四百余年,通省乡试,永免卷价’”。 但田秋是一个隐者。 田秋十八下弟,二十进士,一度官至四川按察使、广东布政使,但他无意于仕途,选择了归隐,退居家乡十五年,屡荐不起。虽隐居在家,却致力于家乡陈旧习俗的改变,并“赈济百姓,施惠黎民”。 与时下为人公仆者相较,我见多的是奴颜媚骨的嘴脸,说浅薄低俗的黄色缎子成为了他们真正的工作,以权谋私是他们的擅长……日益繁华的商品社会,人的动物性也更明显地展示。十九世纪法国作家福楼拜认为,愚蠢面对科学、技术、进步、现代性并不遁去,相反,它水涨船高地随着进步一起进步。福楼拜的这一发现被米兰·昆德拉誉为那个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啊,知识分子,提升一个民族素质的中坚,他们的生命往往嵯峨多舛,当我在距你们遥远的当下把你们的生命瞭望,除了悲叹还能什么?除了怅惘,我该如何表达对你们的钦慕之情?! 乌江激荡的江底传来了低低的咆哮,仿佛世纪的哀叹,幽远绵长。 伫立乌江,片片词语迷乱眼前,我的思维直抵文学悲剧的深处。
五
但即便悲叹也好,作为来者的我们仍然对智慧的前人、对胸怀社稷黎民的文人学士满怀敬仰。曹文轩说:“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也是与最优秀的文学分不开的。因此,任何一个民族,都会为它能拥有优秀的文学家而骄傲。一个民族的悲哀,莫过于它没有产生出优秀的文学家。优秀的文学家,创作出来的优秀作品,不仅为这个民族争得了荣誉,更重要的是,它为这个民族的素质的提高起到了无可估量的作用”(《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小说卷》广西教育出版社)。我们敬仰前人,就是在敬仰知识,敬仰指导人类前行的文明。 因为对文学的敬仰,我们相聚思南。 当这种因敬仰而生的创作动力、作品品质达到一个较高层面的时候,达到文思浩荡、绵远不绝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有理由相信:思南之黔东,犹如凤凰之湖南——我们有向外人道的资本与理由! 千秋岁月因了一颗颗孤独心灵不懈地探求跋涉,拥有了一种荡漾如玫瑰的色彩,眩目后世,照耀后世! 我又想起了白鹭洲宾馆内关于文学的交流、善意的争论。我又想起了许义明对文学的尊重与虔诚,安元奎对历史儒雅而固执地探求与追溯,罗漠对现实的指点与愤怒背后的的良知……生者自生,亡者自殁,惟文学不灭。 文学不灭,思南有福。黔东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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