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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巴赫是我见过的最会点到为止的艺术家。巴赫是巴洛克时代的高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如果音乐是一本书,那巴赫的庄重、含蓄、宏阔就绝对是一种名著的写法,它需要耳朵不断翻捻乐谱,反复不断让音乐进入体内才会品咂出巴赫的味道。
我有幸从《G弦上的空气》掀开了一个小口,进入巴赫深奥庄严的世界。听《G弦上的空气》是一个中午,G弦上涌出的低音无比亲切地走近我,重重叠叠地覆盖了我。此曲还译为《G弦上的咏叹调》或《G弦之歌》,但我更喜欢“空气”之译,它表达了巴赫潜隐的生机。1816年德国小提琴家威廉密听到了巴赫1722年作的《D大调第三首乐队组曲》,之后,他欣喜若狂地将第二乐章那段缓慢的乐章改编成小提琴曲,并将D大调移低为C大调,限定只用G弦来演奏,故名为《G弦上的咏叹调》。此曲经改编后,很快在全世界广泛流行。常人以为单奏一根弦,难免会单薄,然而它却有一种难以置信的丰满。支撑这种丰满的,是巴赫严谨的背后那份难得的细致,正是这种丝丝入扣的大师情怀,使巴赫能照拂到音乐最细微的角落,让每个音符都不落单。也正因为如此,巴赫经受住了最苛刻乐迷的挑剔,他是惟一能让喧闹争论在身边戛然而止的音乐家。威廉的价值在于,他从四平八稳的巴赫身上发掘了另外一个充满人性柔韧之力的巴赫。威廉密没能用小提琴杀出一片天地,却在无意中成全了自己。这也不知是威廉密的幸或是不幸。
1830年,当门德尔松在钢琴上把它演奏给歌德听时,歌德说:“开头是这样的华丽庄严,使人可以想象到一大群显要人物沿着长长的楼梯鱼贯而下。”歌德不愧为是与魔鬼交换了灵魂的人。这音乐具有的“迤逦”和“沉着的华丽”使任何人不能漠视它的存在。
音乐能被浓缩到如此精密的结构中加以抒解,真令人叹为观止。而我以为,相比巴赫浩如烟海的音乐作品,《G弦上的空气》只是他博大精深之余的一次休憩,完成《咏叹调》时,巴赫刚刚完成《平均律钢琴曲集》,《约翰受难曲》开始在巴赫的脑际浮动。知道这个背景,我们不难想象,巴赫在构筑宏大的世界的同时,并没有忽略生气蓬勃的尘世间。他抽出空来,用惯于构筑宏大的头脑,为我们修砌了一条精致舒展的回廊。
巴赫是一座林阴蔽日的森林,他身着复杂、谦卑、广博之衣,在林中发出阮籍一样的啸声,这种隐密的呈现,小心地将自己在音乐中还原为普通人的思维,是巴赫最令我着迷的地方。与巴赫同行,实际上就是同巨人在精神原野散步,我不介意巴赫要将我带往何处,我相信每次停驻,都会有他为我预留的美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