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钓鱼的人
(一)
枫林痴嗔,暖风轻送,总被多情误。
午后。午后的阳光最解春情。
午后的天空,还是和清晨的同样晴朗,甚至更明净。一碧如洗的晴空,一览无余的大地,似乎一切那么多姿多彩,令人心情愉快。
丁敬的心情是不是也很愉快?
他从早晨开始便在[旗花街]上开始他的征收工作。中午随便在据说是神水山庄方圆百里内最地道的[镇三炮]酒楼吃了两份“通天骚包”,接着趁午后人少慢悠悠地逛了半个多时辰,跟[旗花街]最有名的“相术大师”瞎子葛安聊了一杯茶的时间,瞎子葛安顺便给他看了看今天的运气,说他今天会遇到“贵人”。他觉得非常吉利,于是又偷偷溜到一家胭脂铺给容方方买了一小盒最好的珍珠粉。出了门就看见花粉店里年轻的伙计们在跟几位青楼丫丫们抛着媚眼,丫丫们吃吃的傻笑,屁股扭动得居然更加浑圆。
除此之外,整个午后都比较沉闷。
然后他又去了一家最大的古玩字画店,在里面逗留了很久,尽力装出很有鉴赏力的样子。老板是一位外地人,偷偷塞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玉坠给他。
外地人在这里做生意并不容易,他了解这点。但他并不了解路秋桐,更不了解路秋桐的那把刀。他现在对那把刀不但充满恐惧感,而且多多少少对这个人也产生了抵触情绪。
他不想与路秋桐有任何瓜葛,只可惜他与容方方有了瓜葛。而且瓜葛还不小。每个人都常常会为一些自己喜欢的人,去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做的事。他突然想到,容方方既然是木王府的人,那么,这附近还有没有木王府的人?
[旗花街]来了不少外地人,生意人本就是流动性最大的人群。浪子呢?浪子当然也是,不同的浪子有不同的流浪方式。
三四个瘦弱衰老的乞丐,默默的坐在茶楼的大门外面,等着别人施舍。他们并没有努力装出那种令人憎恶的卑贱谄媚的表情,颤微微的表达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倦,一种已深入骨髓,对自己完全绝望的疲倦。
只有喜欢喝午后茶的人才会显得有些精神。[上娃馆]对面是座茶楼,楼里各式各样的小贩,在茶座里走来走去,手里提着篮子,兜售着各式各样的新鲜瓜果,甜咸茶食,蜜饯精饼。都是外地来的稀有货。
丁敬在想,在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木王府的人?
楼上楼下共有四十多个茶座,却只有十多个客人。两个肥肥胖胖的生意人,正坐在茶楼底层的靠窗位置很斯文地谈生意。有两个老头子在邻桌下棋,走棋的声音并不大。一对年轻的夫妻,远远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喁喁细语。另外一对中年夫妻,却好像陌生人一样坐在那里,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丈夫正在专心对付一个北方大饼,妻子却在看着那对年轻的夫妻痴痴的出神,背上的孩子睡得正沉,鼻涕口涎耷拉下来。
她似乎想到他们曾经有过恩爱的时候,可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那种时候早已过去,她的夫还可以到外面寻花问柳,她却只有在脏衣服和油腻的锅碗中度过枯燥的下半生。
还有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男人,背负着双手,站在茶楼上的栏杆外,面对着慵懒的街道,彷佛正在欣赏着这懒洋洋的各种楼阁。
[旗花街]本就是神水山庄区域最古老的街道。而现在正是阳光变化最大的时候,各种建筑物呈现出姿态各异的神韵。
路秋桐居然还没有来,是不是还在路上?或者是不是已经混进了这些人里面?
丁敬相信一旦路秋桐出现,他一眼就可以望出来。路秋桐平平常常的样子,留给他的却是笑里藏刀的印象。
[上娃馆]今日的客人居然不少。丁敬认识其中一位,就是大厅里坐着的神水山庄内白族豪富金家的大少爷,旁边一桌看起来像是某个镖局的镖头和一干趟子手。然后是雅座内有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散客,共有五个,似乎都是江湖客,在一间宽大些的雅座内喝茶,聊着一些外面的趣事。
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上娃馆]平时常有江湖客来此快活解闷。他当然也没有看见,就在他前脚刚刚走进[上娃馆]后,有一个灰衣人也低着头走了进去。灰衣人走得很快,一直走到离大门最近的另一间雅座中去了。
现在他总算已坐下来,就坐在[上娃馆]容方方的房间里,靠窗的位置。容方方为他沏了壶他最喜欢喝的[普洱茶]。青花瓷杯,茶叶在水中静悄悄的。
就像这小楼后面的荷塘,宽大的荷塘里最安静处铺着一些睡莲。旁边的小花圃里的鲜花芬芳而美丽,几丛腊梅争相吐蕊。花圃的碎石小路一边通向[旗花街],一头通向荷塘岸,通向荷塘岸的凹处有个人静悄悄的坐在那里钓鱼,戴着随处可见的宽大斗笠。这个人与这座楼之间的荷塘里泊着一艘小舟,舟里放着一些捞浮萍的工具。这人一直坐在那里,这时候其实并不是最好的钓鱼时令。
看够了风景,一壶茶也已经快喝完了。一大早来来回回走了不少的路,说了不少的话,无论是谁都难免会口渴的。
丁敬总算现在觉得舒服了一点。他正想叫容方方加点水。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有四个人从花圃的碎石小路慢慢迂回着朝[旗花街]走来。
(二)
看到这四个人,丁敬的心沉了下去。
他现在希望路秋桐不要赴约,只可惜显然来不及通知路秋桐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路秋桐来到[旗花街]。
这四个人赫然就是郝香山和另外三个生肖!
郝香山依然一副冷漠的样子,身着蓝色反襟扣春衫,背负双手,宽窄恰当的衣袖遮住了他的[大搜魂手]。[过江龙]西门擎天头缠黑色英雄巾,对襟褂绷得鼓鼓囊囊的,显见里面藏有他的独门兵刃[流星锤]。[两头蛇]曲无心一袭青衫,一条长鞭紧紧缠在腰间,丁敬知道这条鞭一旦挥洒开来,方圆三丈之内都将在他的控制之中。[吊晴虎]瓷神竟穿了一袭黑色排扣英雄短褂,虎背熊腰强悍无比。
四人慢慢走进了[上娃馆]对面的茶楼。似乎并不知道丁敬就在[上娃馆]内。丁敬却知道这只不过是渔翁放钓而已,他们并没有喝茶的习惯,尤其是午后茶。他现在无疑已成了一块香喷喷的饵。
如果他现在变成一条鱼,游离[上娃馆],那么这次约会是不是就没有危险了?
容方方却坚决反对。她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丁敬从未见过的奇怪的神色。因为这时候[上娃馆]居然又走进来一个人,这人手中赫然抱着一个大南瓜!
路秋桐终于来了。
没有人相信他就这样施施然走了进来,走进了神水山庄已经设好的圈套。
他就像是来送死的!
但他脸上居然还挂着微笑,笑得居然还很愉快的样子。
丁敬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知道不管路秋桐的刀多么快,一刀也要不了郝香山等人的命,郝香山既然来了,这附近想必早已布满了神水山庄的人。他忽然想起楼下那些人,这些人是不是就是神水山庄早已布置好的人?
尤其是那一桌镖局里的人和雅座里的五个人。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怎么突然在午后跑到[上娃馆]来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路秋桐居然又直接走上楼来。而且还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房间的门。
丁敬望着他走进来,冷冷道:“你不该来的。”
路秋桐依然微笑道:“为什么不该来?”说完,居然找了张最好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而且还让容方方重新沏了壶茶。
丁敬道冷冷道:“你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路秋桐道:“哦?哪三个错误?”
丁敬道:“第一,你不该这时候来。”不等路秋桐答复,他又接着道:“第二,你也不该抱着这个大南瓜来。”他的意思是不是说路秋桐应该易容一下,偷偷地来?路秋桐本就长着一张没有任何特征的脸,很容易瞒过别人。
路秋桐淡淡地道:“哪第三呢?”
丁敬道:“第三,你不该一个人来。”他的意思是不是说这里是神水山庄,不是木王府,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路秋桐又微笑道:“既然你也想到了这几点,难道郝香山他们想不到?所以我又何必那么遮遮掩掩呢?”
容方方忍不住插嘴道:“你难道没看见郝香山他们就在对面的茶楼里?……”她的眼睛瞟了楼外一眼,似乎还想说[上娃馆]里也许都是神水山庄的人。
路秋桐却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所以我才会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理由,完全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回答。
奇怪的是,自从路秋桐进来之后,居然楼上楼下和对面的茶楼也没任何动静。
容方方的房间里,阳光透进来,带来暖洋洋的春风。
荷塘边花圃凹处的人仍然在钓鱼。似乎更加专心。塘里水波闪动,花圃里有个小孩子偷偷的摘下了一朵郁金香。
郝香山紧紧盯着路秋桐走进[上娃馆],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
雅座里的人仍然在谈笑生风,宽敞的大厅里金大少的笑声此起彼伏,那些趟子手除了路秋桐进来时看见他手中的大南瓜略有些惊诧外,别的人就像没看见一样。而那位神秘的灰衣人坐在靠门的雅座里,一个人在喝茶。阳光照出了这个人的一个侧影,像一把弯弯的刀。
西门擎天和曲无心似乎正在等郝香山的命令。一动不动。旁边的瓷神却忍不住道:“人既然来了,是不是应该动手了?”他实在看不惯路秋桐脸上挂着的微笑,居然手中还抱着个大南瓜的样子。好像这里是他的家,而他正是这里的主人。瓷神很想冲过去狠狠地揍这个人,他有这种无法控制的冲动。他想教给这个人一点起码的礼貌,让这个人明白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里是神水山庄!
“这里是神水山庄,容不得任何人撒野!”这是邬老爷子的话。邬老爷子将[西北赌王]像干柴一般扔进滚烫的火锅里时,说得也是这句话。这是邬老爷子早期的口头禅,瓷神一直记得很清楚。他是邬老爷子从云缅边陲的一个小镇带回来抚养长大的,他早已将自己当作邬老爷子的亲生儿子。
过了一会儿,郝香山冷漠的脸上的沉思之色渐渐褪去,然后再也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他在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