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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分道扬镳(下)
(四) 包括[猎组]的六名成员在内,能走进木二爷书房密室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 这人施施然进来的时候,居然像是去参加什么宴会。衣着鲜华,内衬夹皮小袄,头上反戴着一顶雕皮小帽,脸色舒缓洁净,眉毛又黑又粗,嘴上居然带着微笑。 更为要命的是,这人手上竟然还抱着个大南瓜! 这人进来之后,将手中的南瓜轻轻地放下,就放在木二爷的红檀木桌子上。然后不等木二爷开口,便搬了张椅子过来。椅子是缅人进贡皇宫贵族的名贵花雕椅,椅上铺着镶有七星拱月(纳西族妇女独有的标记)的毛裘披肩。这人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坐下来,像坐在自己家里面一样。然后居然又伸手从银筒里取了一根银针,慢慢将铁板上烤熟的“吹肝”挑起来,又慢慢放进嘴里咀嚼。 木二爷和夜经风一直盯着他,从他一进来便开始仔细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居然无动于衷。 天色已渐渐暗了,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外面的灯火却越来越辉煌明亮。 窗虚掩着,寒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也带来了前面大院里的人声和笑声。 木二爷又倒了杯酒,轻轻的啜了一口,目光又落在这人的脸上。 炉火旺盛地燃。恰好衬映着这张脸。这是张无迹可循的脸。既没有张狂,也没有阴冷;既没有岁月的痕迹,也没有刻意的修饰。 这无疑是张没有年龄的脸。只有八个字可以概括这张脸:无拘无束,平平淡淡。 木二爷却忽然笑了,盯着他身上的衣服,道:“你每个月领多少饷银?” 这人微笑道:“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对于寻常一家三口来说足够好好的过两个月。的确不能算少了。 木二爷忽然眼里又露出刀锋般的光芒,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值多少银子?” 这人脸上依然神色不变,微笑道:“二十两。” 木二爷道:“你每天能用多少?” 这人淡淡道:“五十两。” 木二爷道:“五十两只用一天?” 这人又微笑道:“从不用到第二天。” 木二爷盯着他道:“为什么?” 这人淡淡道:“因为银子跟女人一样,总是越新越好。” 木二爷大笑,缓缓啜饮了一口酒,他并没有问每天五十两银子由谁支付,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办法。有的人偷,有的人抢,有的人赌,有的人诳,有的人敲诈,有的人经商。林林总总三百六十行。 木二爷目光一转,又问道:“你为什么随时随地要带着一个大南瓜?” 这人微笑道:“因为我喜欢大南瓜。” 这理由显然不够好,随时随地喜欢带着个大南瓜的人,又怎么能身手敏捷呢? 木二爷居然并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盯着这只大南瓜。南瓜呈扁形,至少重二十斤,瓜的中心有一个类似小辫的绿色小蒂,这无疑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南瓜。 木二爷眼睛里却慢慢放出了光。喃喃道: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当然不是在忆苦思甜,也不是在吟诗,更不是在说一种生命的境遇。他是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夜经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坐在那里脸色更阴沉。 木二爷神色温和,缓缓道:“你姓路?” 这人微笑道:“是的。” 木二爷跟着说道:“你是用刀的?” 这人继续微笑道:“是的。” 木二爷道:“你的刀呢?” 这人却盯着木二爷,他的眼睛里居然也露出了刀锋。锐利的刀锋一闪。然后就脸上又恢复了笑意。 这人淡淡的说道:“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看的。” 看不见的刀,才是真正要命的刀。 木二爷大笑道:“说得好。”说完,他对门外叫了一声:“木瞳!” 密室的门立刻打开,一个黑衣人神色冷漠地走进来,竟然就是那形影不离没有眼珠的黑衣人。雪亮的刀仍然在他身上挂着,原来他叫木瞳。 木二爷吩咐道:“这位路公子从今天起调入[猎组],日领饷银五百两。”说完,他挥挥手,木瞳又慢慢转身走出去。一个瞎子又怎么能看得到他的手势? 红泥小炉上的小牛肉开始“滋滋”地冒油。门又关上。 木二爷微笑道:“以后你就不必每天花时间去考虑银两问题了,我希望你多花些时间到这次行动中来。” 木二爷淡淡的接着说道:“这次行动就由你来负责策划实施。”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只对我和夜先生负责。” 这无疑告诉这人已经有权出入木王府任何一个组的房间,包括这间密室。 这绝对是一种效忠的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和荣耀。 (五) 听到夜经风的名字,这人才转头望着他。夜经风依然阴沉的坐在那里。冷漠、讥诮、瘦削。他属于那种随时可以出现在任何场合却又最不合主人意的那种人。他对别人没有什么欲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只属于一把刀。传奇而富有诗意的刀。 “小楼一夜听春雨。” 听见这个名字的人会想到一扇窗和窗外的雨,然后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边。而看见他这个人,大多数人难免会想到一只狼。其实他远比一只狼阴险毒辣。他恰巧是猎人和鹰,狼和豹的混合。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木二爷知道,他多年来一直在忍受着一种痛苦的煎熬。 清水、素食、禁欲。 他比这世上大多数和尚做得更坚决更彻底。 尤其是禁欲。 ——自远古以来,禁欲本就是人类最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男人。 他所付出的代价,却使他的身躯绝对还保持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阶段。他的肩很宽,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保证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件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的刀也绝不是为了给人看的,而是用来杀人。 木二爷依稀记得自从进入木王府后,只见他拔过两次刀。一刀割断了[星宿派三剑客]的脖子,另一刀要了[黄河双蛟]的两条命。 刀光很淡,淡得接近死亡的颜色。 现在,这两把刀就在木二爷面前。所以当夜经风的目光与这人的目光相碰时,木二爷仿佛看见两把刀很偶然地撞在一起。 木二爷却笑了,他笑得很愉快。的确,无论谁拥有了这样两把刀,笑声都可以大些。但他很快又顿住了笑声,用很细的银针挑起一块肥厚适中的小牛腰肉,很优雅地放进嘴里,他嚼得很慢很仔细。 就像赌钱的大爷赢了钱之后,躲在谁也找不到的房间里,很放心地数钱。 木二爷忽然很想知道神水山庄的邬老爷子现在正做着什么?是不是也跟他一样这般舒服地享受生活? 红檀木的桌子被炉火映得深红。桌上特制的粗细宽窄恰巧的小弯刀,就摆在盛着牛肉和猪胆的木盘里,刀锋上还留有少量的肉汁。 木二爷用一块柔软的丝巾擦了擦手,然后淡淡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行动的计划?”他问的不是夜经风,是这个人。 这人微笑着说道:“三天。” 木二爷眼里又闪过刀锋般的光芒:“神水山庄并不是容易对付的地方。” 这人淡淡的道:“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漏洞。” 他是不是想说,只要有漏洞的地方,就一定存在着必胜的机会? 木二爷显然对这个答案已经很满意了。 炉火保持着旺盛的燃烧使命。木二爷脸上又露出了非常愉悦的笑容,很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微笑道:“我姓路,叫路秋桐。” (六) 路秋桐已走出去。抱着他的大南瓜。 木二爷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又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忽然问:“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路血衣的儿子?” 夜经风的手握紧。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放松。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看见他的刀光,没有看见他的刀。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 木二爷道:“刀也很危险?” 夜经风点点头,道:“看不见的刀不但危险,而且不用担心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木二爷道:“这把刀若是在你手里呢?” 夜经风道:“这把刀不是我的刀。” 木二爷道:“我总认为世上有两种人是绝不能不提防的。” 夜经风道:“哪两种人?” 木二爷道:“一种是运气特别好的人,一种是胆子特别大的人。” 夜经风道:“他属于哪种人?” 木二爷道:“他属于特别聪明的人。” 夜经风已记住了这句话。只要是有道理的话,他就绝不会忘记。 木二爷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喜欢用危险的人,就正如你喜欢用危险的刀一样。” 夜经风道:“我明白了。” 木二爷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他又慢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酒是红色的酒。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