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名门之后

　　旷野傎寂，笛声已停。

　　熊猫儿眼中却射出明亮的光芒，这光芒所去之处，正是笛声响起的地方。熊猫儿满脸仰慕崇敬之意。他难道听出了这笛声里的秘密？或者与神秘的吹笛者有某种关系？

　　步青云望着他，眼里也放着光。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长叹一声，侧身对步青云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他是谁了？”

　　步青云点点头，道：“是的。”

　　熊猫儿微笑道：“据说在他心里，世上好像并没有什么真正不能解决的困难。所以没有什么真正能令他苦恼的事。”

　　步青云又点了点头，道：“所以就连鬼王之王都会怕他。”

　　熊猫儿微笑道：“凡是人间有鬼魂和杀戮的地方，就会看到他老人家。他本就是鬼魔的克星。”

　　他们说的已经不像一个人，而更像一个神。神也是神秘的，甚至比妖魔更神秘。所以神话总比鬼哭狼嚎更动人。

　　所以笛声永远比阴恻恻的笑声要温暖。这是正邪之间的较量，也是人与魔之间的抗争。

　　所以与其说他们在仰慕这个人，还不如说他们是在让自己的内心归于一种刚性的正直和人界的理想。

　　灯光仍然亮着，所以不管夜多么漫长，总会过去。酒仍在桌上，在灯光下像一对微笑的酒涡，岂非也是一杯无价的酒？

　　熊猫儿和步青云正盯着这两杯酒，他们在微笑。似乎已忘记刚才的惊险，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因为这种共同的仰慕而缩短。

　　熊猫儿慢慢啜饮了一口，忽然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当今武林有四大世家，其历史之悠久，名声之响亮，均不在五大帮，七大派之下，而且每一家都有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足以与少林的《易筋经》、武当的《两仪剑谱》分庭抗礼，只不过这四家门下子弟，俱都谨守家规，极少在江湖间走动而已。”

　　他忽然谈论起当今的武林大势来，步青云神色坦然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熊猫儿又道：“近数十年来，这四大武林世家，更是人才辈出，他们虽不常在江湖走动，但神龙偶现，所做所为，必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譬如说………”

　　步青云微笑着接口道：“譬如说，[江南慕容]的慕容秋霜，昔年就曾在一夜之间飞渡两淮，追杀横行长白山地域三十年的[长白双猿]，剑挑盗取昆仑派秘笈的[玉连环]孙不让于天山，使长白山群龙无首，从此一蹶不振。”

　　熊猫儿点点头，微笑道：“这已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昔年风采翩翩的慕容公子，也已在十年前便羽化登仙，近二十年来……”

　　步青云又忍不住插口道：“近二十年来，最轰动武林的大事，就是原[还剑山庄]的少庄主[云里神龙]公孙谢公孙道长约战西域十三僧的事。公孙道长以一柄上古名剑[太阿剑]和自创的一套冲虚剑法，力斗十三妖僧，最终使[东巴经]完璧归赵。”

　　熊猫儿拊掌道：“不错，这四大世家武功，虽然各有千秋，但近二十年来，却还是要以云岭之南，玉龙之巅的[还剑山庄]为其中翘楚。”

　　他微微一顿，忽然望着步青云，微笑着道：“步兄弟不但英气逼人，而且武功又神秘莫测，刚才那一式[分光捉影，乾坤挪移]用得正是公孙道长的冲虚剑法，若是我猜得不错，想必一定跟[还剑山庄]有些渊源。”

　　步青云道：“惭愧，小弟不学无术，委实辜负了家师与公孙道长的悉心教导。”

　　熊猫儿道：“步兄弟太谦了，不知公孙道长是何时将这剑法传授给步兄弟的？”

　　步青云肃然道：“一年前。”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一年前是家师与公孙道长试酒论剑的日子，家师带着我去了[还剑山庄]。那一天论完剑后，紧跟着试酒，家师用新调制的[霸王花]酒让公孙道长品，之后，公孙道长忽然提出要传授我这套冲虚剑法，说是既然此酒与名剑齐名，应该相配才是。”

　　熊猫儿忍不住大笑道：“公孙道长原来还是位酒中的大行家。”

　　步青云也笑道：“只怕这套冲虚剑法也是酒后创研而成的。”

　　说完，两人放声大笑。

　　酒入英雄腹，卷起江湖浪。纷纷扰扰往事，形形色色人物，均奔来眼前。

　　每一个时代的人，不管是高贵还是卑微，都活在天堂与地狱之间，都要面对神魔攻心。尤其是在几乎从未有过一日平静的江湖中，动乱的时势最容易造就英雄和小人。各式各样的英雄，各种各样的小人。有的英雄好酒，有的小人好色，有的英雄除恶，有的小人助纣，有的英雄无名，有的小人得志。

　　在这形形色色的英雄中，引起争议最多，被人谈论得最多的恐怕就是东巴教祖神丁巴什罗了。从母亲腋下而生，一路降妖伏魔，解除人类的疾苦，最终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心目中的战神。

　　熊猫儿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白鹤男子]这个人？”

　　步青云反问道：“是不是那个无情无义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无耻小人[白鹤男子]？”

　　熊猫儿道：“就是他。”

　　步青云道：“他还没有死？”

　　熊猫儿道：“不知道。”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许许多多小人中，而引起人界公愤最大的，甚至连魔界也会唾弃的便是白鹤男子。身有白鹤之灵翼，心如蛇蝎之无情。他至少暗算过一百位英雄，奸淫过一千个朋友的妻子，出卖过一万个朋友，他是超越魔界的刽子手，也是人界的灾星。只可惜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熊猫儿神色有些黯然，缓缓道：“五十年前，江湖中有三双最有名的手，多情圣手、偷王妙手、玲珑玉手。圣手多情，但手下从未放过任何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偷王妙手，任何人偷不到的，他都能偷得到，但他只偷不义之财。玉手玲珑，神奇巧妙，谁也不知道他的一双手能做出多少巧妙神奇的事，但他从不做亏心之事。可是这三双手，都毁在白鹤男子手中。”

　　步青云忍不住问道：“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熊猫儿脸上露出痛苦之色，缓缓道：“因为他不但是名门之后，而且上能升天，下能入地狱，所以连神魔也奈何不了他。”

　　步青云瞧了熊猫儿一眼，也不禁叹了口气，道：“既然他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人界还有谁能找到他？”

　　熊猫儿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道有道行，佛有佛法，神有神迹，魔有魔障。有的，一定会有的。”

　　他说得是一个公理，是一个人界存在的公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界岂非因此而得以延续？

　　步青云从熊猫儿眼中无疑已看到了这种公理，但他偏偏还是忍不住问道：“昔年围绕纳西族宝典《东巴经》的正邪之战，地藏王和西域妖僧格萨摩罗均不见踪影，会不会也跟这白鹤男子有关？”

　　他说的是一种猜测。熊猫儿却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夜空。夜空中闪烁着点点星光，持续地眨着眼。而屋内的这盏灯，似乎应和着。

　　熊猫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淡淡地对步青云道：“有的人活着，不过是在不断地接受教训。而有的人的死，却隐伏着可怕的手段。”

　　步青云并没有完全懂得这些话的意思。

　　但他这次居然并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想起了一朵桃花。

　　“那天在酒楼的女子是不是就是[人面桃花]？”

　　“不知道。”

　　“他们为什么要作弄我们？”

　　“不知道。”

　　熊猫儿回答的很干脆。他的确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非常奇怪。包括他一进木王府就有人要杀他。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