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鬼王之王

　　晚风中送来花香。有花香的地方只有桃花观。

　　熊猫儿忽然发现短短两天经历的事，每一件其实都非常可笑，古城的神秘和平凡交织，江湖的诡异和人心的难测都充满紧张的刺激，他感觉自己正在接受一个奇怪的仪式，却又不知道这仪式是谁主持的，也猜不出仪式的结局是什么。

　　公孙策和段青风为何要到木王府去？赌局还未开始就已结束，是不是意味着新的赌局即将开始？那个神秘的女子又是谁，为什么要跑到他的房间里去？木若心又去了哪里？熊猫儿猜不出，这些问题每一个都跟这古城一般神秘，而最简单的竟然是他自己。他忍不住又想到了步青云，这个少年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简单？

　　花香越来越近。熊猫儿正准备敲门，门却忽然开了。步青云望着他，脸上挂着笑。熊猫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我？”

　　步青云笑道：“这里除了观内的道士外，就只有熊兄认识我，不是你难道是鬼？”他笑得很愉快，接着又说道：“熊兄今夜前来，我从熊兄脸上看到了两样东西。”

　　熊猫儿道：“是什么东西？”

　　步青云道：“一朵桃花，一杯酒。”

　　熊猫儿怔住。步青云眼光一转，又笑道：“酒已为熊兄备好，如此良宵，正当面如桃花共谋一醉。”

　　夜已深，公孙道长的徒弟们早已入睡。修道之人的睡眠总是有规律的。

　　步青云房内的灯光却明亮。酒果然已斟上。杯是琥珀杯，酒是浅绿色的酒。

　　熊猫儿却盯着他，忽然笑道：“你究竟带了多少只杯子？”

　　步青云微笑道：“不多不少刚好两只。”

　　“两只？那上次在酒楼喝的翡翠杯呢？”

　　步青云展颜一笑，道：“上次用的就是这两只。”不等熊猫儿开口，他又接着说道：“这杯子乃家师采百种鲜花的蕊混合千年的紫金石粉入丹炉，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可以根据不同的酒质变换色彩和香气。”

　　熊猫儿苦笑道：“想不到连这个杯子也有这么多学问。”

　　步青云笑得更愉快，道：“就算是普通酒入此杯，也会变成上等佳酿。”

　　熊猫儿道：“以后有机会，定当请教空灵子前辈修道之术……”他故意顿了顿，然后又眨眨眼睛接着说道：“特别是修杯之道。”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步青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两人笑得很愉快。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笑声。针尖般的笑声。

　　晚风吹过，将笑声轻轻地从窗口送了进来，也将一阵寒气吹进了窗户。熊猫儿和步青云已飞出了窗子。

　　然后他们就看见两口漆黑的棺材在空中滑行，从墙头慢慢滑进来，慢慢坠下，恰巧落在粉红的桃树下。紧跟着墙外又飘进来十多面惨白色的招魂幡，只听“噗噗噗”一阵声响之后，所有招魂幡竟钉入青石板之中，摆成了一个恐怖的奇阵。接着，“卟”的一声，屋内的灯光灭了，而墙头上空却多了几盏晃动的灯笼，惨淡地照着那两口棺材。

　　笑声是从棺材中发出来的。步青云的双手已握紧。

　　熊猫儿却站到他前面，淡淡地道：“他们是来找我的，步兄弟不必插手。”

　　棺材里忽然又传出刺耳的声音，声音似哭似笑，惊心动魄。公孙道长的徒弟们也被惊醒，灯光次第亮起，人却冲了出来。

　　声音一顿，两具棺材突然立了起来。紧跟着黑色的盖子竟朝熊猫儿飞了过来，无声无息就到了眼前，说不出的诡异。

　　公孙道长的徒弟早已毛骨耸然。熊猫儿却稳如泰山。手轻轻一挥，盖子便落下来，正好一前一后叠在一起。这手功夫露得既小巧又精准。步青云忍不住赞道：“好功夫。”

　　棺材里躺着两具僵尸，一胖一瘦，一黑一白。均毛发箕张，脸色惨白。令人望而生畏。

　　黑色僵尸突然格格一笑，阴恻恻道：“阁下果然好功夫，失敬了，失敬了。”

　　他嘴里一面说着话，一面自棺材中硬生生地起来，猛得一跳，竟跳了出来。动作之僵硬，意似没有肌肉。灯光照过来，僵尸脸上像块干裂的面团。只见他对着一株桃树，忽然深吸一口气，树上的桃花便“簌簌”直落，落满了一地，这些花瓣竟在他的一吸之间完全凋零。

　　这手气功露出来，莫说在场的公孙道长的徒弟面无人色，就连步青云也不免为之骇然。只有熊猫儿依然神色不动。

　　另一具棺材里的白色僵尸忽然冷冰冰道：“久闻公孙道长神剑无敌，可愿意出来赐教几招么？”

　　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竟带着哭腔。

　　公孙道长的徒弟一动不动，竟似吓呆了。也难怪，公孙道长并没有教过他们武功。

　　黑脸僵尸大笑道：“看来也不过是几个鼠辈而已。”

　　白脸僵尸冷冷道：“我等今日是来专程拜访熊大侠的，不相干的人最好站到一边去。”

　　他一面说话，一面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落到地上的桃花忽然又飘起来，一瓣接一瓣竟形成了一个粉红色的圆环。再吹，桃花已全部钉到墙上。这手气功更是匪夷所思。

　　黑脸僵尸阴恻恻道：“果然是一群鼠辈。”

　　白脸僵尸又冷冷道：“我看是一群死人。”

　　熊猫儿正待出手，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咝咝”声和悠悠的笛声，“咝咝”声尖锐不绝于耳，笛声悠扬婉转如丝如带。那两个僵尸立刻飞身而起，一闪便掠出墙外，再一闪已没入黑暗里，轻功之高，竟也令人吃惊。

　　熊猫儿轻喝一声也跟着腾空而起。

　　步青云居然也不慢，两人并肩飞掠，远远跟着前面的两条人影，一时间并未逼得太近。步青云瞧了熊猫儿一眼，苦笑道：“看来你厉害的对头倒真不少。”

　　熊猫儿道：“这两人我并不认识。”

　　步青云怔了怔，道：“那怎么会找上你的？”

　　熊猫儿心下一动，暗忖道：难道这两人也是杀手组织的？但他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来，反而淡淡道：“江湖中恩怨是非太多，也许是无妄之灾。”

　　步青云忽然道：“你看这两人像不像鬼王之王的人？”

　　熊猫儿道：“鬼王之王练得是阴功，而这两人却是内家气功且已渐臻化境，少说也有三十年的修为。而且两人用得是同一门的武功，像是星宿海的[混沌初开]大法。能练成这种气候的，三十年来也不过只有[天绝地灭]两兄弟而已。”

　　步青云道：“我听家师说过，这两人原来是在少林寺，因犯了欺师灭祖的罪行，所以逃到星宿国。你说得是否就是这两人？”

　　熊猫儿道：“我也不敢肯定，所以想找他们问问。”

　　步青云叹了口气，道：“无论这两人是谁，看来咱们今天都少不得要经历一番恶战了。”换了口气之后，他又接着说道：“刚才那些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熊猫儿道：“不知道，可能是他们的死对头找来了。”

　　他们嘴里在说话，身法却丝毫末停，前面两个人身法也丝毫末停下来，中气之充足，竟

　　不在他们之下。

　　只见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远处似有点点鬼火在随风飘动，竟似到了一片荒坟间。

　　步青云忍不住皱眉道：“这两人连住也住在坟场，可真会选地方。”

　　熊猫儿微笑道：“他们若想找我喝酒，自然会将我带到酒楼上去，可是他们现在却想要我的命，自然只有在坟场上最方便。”

　　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点点鬼火扑面而来。

　　到了这里，连风也似乎变得凄凄凉凉的，凄凄凉凉的风吹着一座座长满荒草的坟堆，远处不时传来一声声野狗的哀鸣，就像是鬼哭，却比鬼哭还要难听，步青云已渐渐觉得空气中有了腐尸味。

　　那两个僵尸已蹿到乱坟间，一晃就不见了。熊猫儿和步青云也放缓身形，一步步走过去。

　　四周风吹草动，过了一会儿，只见那两个僵尸从坟堆里抬出了两口很小的棺材，每人托着一口，慢慢放下。棺材上竟还铺着张草席。放好之后，便一动不动僵立在棺材两侧。

　　步青云忍不住朗声道：“既然连棺材也准备好了，两位为何还不动手？”他的声音字正腔圆，送出去很远，显然也动了真力。

　　两个僵尸却依然不动。两人的身后坟堆里却又慢慢钻出过人来，脸上套着张寒碜碜的银色面具，身着黑漆漆的大袍。这人盯着熊猫儿冷冷道：“请坐。”

　　熊猫儿微微一笑，道：“不知高姓大名？究竟是何意，是否和在下有什么过节？”

　　这人却忽然挥了挥手，道：“摆酒上来。”

　　熊猫儿怔了怔，失笑道：“阁下竟是请我们来喝酒的么？”

　　这人冷冷道：“难道两位想睡在棺材里？”

　　这句话刚说完，乱坟后已走出两个人来，身上也穿着件黑袍子，脸上也戴着诡秘的面

　　具。两人手里竟抬着口棺材。

　　这口棺材大得多了，却没有盖子。两个黑衣人将棺材抬到他们三人中间，躬行一礼，又转身走入乱坟里。彷佛本就是从荒坟里走出来的。

　　这人又伸手向这口棺材一指，道：“请。”

　　步青云道：“请？请什么？”

　　这人冷冷道：“请吃。”

　　步青云怔了怔，道：“阁下难道要请我们吃死人么？”

　　这人冷冷道：“到了这地方，不吃死人吃什么？”

　　步青云又怔了怔，忍不住道：“如果我们不吃呢？”

　　这人格格格地笑，笑声忽然停住，忽然又冷冷道：“不吃就死！”死字一出口，这人背后的两个僵尸就飞了起来，直扑步青云。大棺材中突然飞出了一把剑，闪亮的剑一飞出就到了熊猫儿眼前。

　　好诡异的出手！戴银色面具的人仍然坐着，又格格格地笑。

　　步青云忽然不退反进，轻叱一声，两个拳头变成了四个，跟着又变成了八个……只听“碰”的一声，两个僵尸反而凌空倒退回去。惨白的脸上竟露出惊讶之意。而这时候，熊猫儿的手已搭上了握剑的手，只见他轻轻一敲，人便带着剑光又跌回棺材里。

　　戴银色面具的人这时候居然鼓起掌来，冷冰冰地说道：“好功夫。”

　　熊猫儿淡淡的道：“阁下既然要杀我们，为何不自己试试？”

　　这人却站了起来，只听一阵尖锐的“咝咝”声，这人身上的黑袍竟像充满了气的球鼓起来，越鼓越大，方圆两丈之内尽在这气流笼罩之中！熊猫儿忽然抓住步青云的手冲天而起，一飞就飞出了五丈！

　　两人一落地，便见刚才所立之处地面已凹陷下去！熊猫儿感觉到步青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刚才若不是熊猫儿反应机警，两人想必已遭这人的气流所伤。

　　熊猫儿忽然变色道：“鬼王之王。”

　　气流又慢慢减退，一切归于平静。这时候天地间忽然又传来那悠扬的笛声，若远若近，似悲似喜。

　　这人忽然阴恻恻笑道：“本王这次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下次你们就没这么幸运了。”说完，竟兀自转身进了坟堆。两个僵尸又抬起棺材，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