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随着父亲的衰老，兄弟姐妹们的大事小事都开始转移到大哥那里去决策了，今年的春节聚会也由父母居住的贵州转移到大哥居住的重庆，大哥新近下达的通知。

大概是从我结婚以后吧，大哥开始主动给我打电话。以前从来都是我主动写信或打电话给他的。大哥的电话内容很平常，一般是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因为我工作以后居然迅速“窈窕”起来，一点过去健壮的影子都没有了。）时间也很短，从不超过5分钟。不过这也足够温暖我一些日子的了，在这座除了丈夫就举目无亲的城市。

小时候，大哥总是支使我做这做那。支使不动就哄，许诺各种我心仪的东西。先是让我帮他递个什么东西，后来我大些了，他放假回来就哄我帮他洗臭袜子和白衬衫什么的。这种哄骗一直延续到他娶了大嫂。

大哥第一次带着大嫂回家过年的那个寒假，我上高二。我从那个假期彻底告别了大哥的臭袜子和白衬衫。以为会有解脱的快乐，但是那滋味原来怅然若失。也就是那个寒假开始，我不再听到大哥满屋子叫我的小名，嘻嘻哈哈。他出门去我也不再理所当然的当跟班了。那个寒假，大嫂飘逸的白风衣在我的眼前晃啊晃，我连碗都没洗几次就过完了年。大哥走的时候我都没送，我从那次起养成了不送大哥的习惯。我有点难过。难过我的长大，难过失去和大哥的朋友关系。从那时候起，大哥在我心里开始有了“长兄如父”的况味。那个寒假之后很长的时间，我几乎从精神上远离了从小一直依赖的大哥。我感觉自己稍稍有点负气。一年以后，我跑去远远的东北读书，我和大嫂的联系更多些，她那时候经常给我钱花。经常对我问寒问暖，俨然半个母亲。关于大哥的近况都是从大嫂的信和电话里知道的，大哥和我的话越来越少，我感到隔阂。但是，总在梦里回到我领着他满山摘最红最大的野杨梅的日子。六月天，我们都晒得通红着脸，大哥穿着军装，我穿着校服，我们提着野杨梅穿过那小小的热闹街市的时候，我像童年时候走在父亲身边一样自豪。

在我开始恋爱的时候，我给大哥写了很多次信，每次写完都没寄出，不是自己留存就是撕掉。我一直想给大哥说说我的爱情，但是却一直缺少这个勇气，我又一次感到大哥和我的隔阂，他已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毕业的时候，我有些赌气的自己来了这个远离父母亲人的城市。7月，不见我回家，母亲着急了。而大哥居然刚巧出差到山东来。那天，在济南军区的招待所，外面天气闷热，房间里的空调因为大哥吸烟而有点失效。大哥问我为什么要到山东来，我说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啊。大哥说你居然有男朋友了？怎么从来没和我们提起过？你才多大？我说你很忙啊。他沉默一会，说给我一下午好好考虑，是跟他回去还是留下来。我说我不考虑了，我不回去。我想得很清楚。大哥回头看看我，他说，可是，你在这里就你一个人……以后有什么事情谁帮你？我说我自己能行。

我没跟大哥回去，他委托了朋友照应我，自己走了。这中间的一段时间大嫂时常带着我小侄女打电话给我。

9月，我开始了教师生涯，还没熬到过教师节，我就在房间里抱着电话泣不成声，电话那头是大哥的叹息。我似乎看到他紧锁的眉头。意外的是主张我回去的大哥这时候一点也不主张我辞职。他说，做人不能这样，一点耐性都没有。大哥说这话更像个父亲了。我只得留下来。第二天，大哥济南的的朋友就出差到我这里来了。浩浩荡荡来了三辆车，4个人。我礼貌的接待了他们，送走他们后，我周围那些陌生、排斥的眼光马上变得很和悦.。我开始安静下来。

两年以后我结婚了。10月，大哥打电话给我，老爸在他们家生病了。他劝不动老爸去治病，让我去劝。那次大哥的语气一下低沉了很多，他说，你和爸爸说说，就在重庆治病，不回贵州好吗？他不听我的，或许他听你的。我和爸爸说了，爸爸同意留下了。总算是有惊无险过了关，但是，老爸却从那以后开始每天注射胰岛素。事后知道，老爸当时查出糖尿病的时候已经是很严重了。医生告诉大哥如果爸爸昏厥的话，就很危险。大嫂说大哥那几天自己偷着哭过。我从来没见大哥哭过。

大哥哭过之后老爸也好起来了。但是，明显衰老了。昔日风采荡然无存。爸爸就是从那场病里走向老年的。而大哥，在父亲身后，开始悄然支撑起我们庞大的家庭。第二年带我去做了眼睛手术，然后代替父亲每月对我们各自的小家庭状况进行摸底。争取每个暑假寒假都到父母那里去住一阵。

那个暑假，我和大哥一家都在贵州避暑。那天他们一家要回重庆了，大哥说想带我去西南医院做切除甲状腺手术，（我那时候患上了甲亢。整个人瘦得脱形。）我说我不去。那天一大早，他们要去坐旅游车先到贵阳办事，我还没起床，他们就出门了。过了一会，大哥自己折了回来，他敲了我房门说，小妹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大哥，不要自己生气。我应了一声，然后脚步远了。我不知怎么居然哭了。

上个暑假，大哥居然到我家来住了一星期。他是个忙人，从我不能给他当跟班以来，这是我和大哥最长的一次相处。那时候我还没放暑假，老爸也在我家，大哥就是打着旅游外带接老爸的旗号来我家的。如果我没猜错他其实是很想看看他印象中小跟班的妹妹的家像不像个家。大哥来的第二天中午，我请了一节课的假，急急忙忙回家做饭。我进门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以为是丈夫没去上班。探头看，大哥正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剥蒜。我当时差点笑出来。大哥这个懒人，以前都叫我剥蒜，在他家就叫大嫂剥蒜，怎么跑我家剥蒜来了？我换鞋进屋，我说哥我来就行啊。他说，你把油菜洗了吧。我打开水龙头，洗着油菜，看大哥洗干净蒜瓣，在菜板上轻轻拍碎。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洗白衬衫和臭袜子的时代。

——有一种关怀，一直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