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甚至现在她已经长成什么样了,但是他紧握着她当年留给他的电话号码,站在公用电话亭门外,迟疑着,不敢轻举妄动。 从监狱出来,呼吸第一口自由的空气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给她打个电话,可是自从四年前,在他去看她的途中被火车站派出所抓住后,就消失在她的生命中足足四年,她可能会恨他让她等了那么久,可能更恨他的是,犯罪。 他转身离开电话亭,转身拦了辆出租车,直往火车站,坐上去往南城的列车。 小艾,这个女孩喜欢喝百事可乐,喜欢穿一条蓝布裙,光脚穿球鞋。头发很长。有漆黑明亮的眼睛。不化妆。 白天是天使,晚上则是魔鬼。 第一次见她,她站在屋顶晾蓝格子的床单,好象起风了,她的头发和床单,被吹起了。她低头,用手掩护点燃一支烟,神情忧伤。从此,他的人生被她唇间的烟划亮,甚至毁灭。 第二次见她,是在开水房,她提着三个保温壶,刚走出门槛,其中一个就“嘭”一声爆破,旁边的女孩们尖声叫喊,而她错愕一阵,则提着剩下的两个保温壶继续往前走。她从他眼前绕身而过,他回头看见她纤细白皙的小腿肚上有好几个口子正在缓缓溢出血来。 第三次见她,是寒冬的夜晚,晚自修的同学们都急急回宿舍,而他在前往球场途径操场时发现她在绕着足球场跑步,迎着剧烈的风,一圈又一圈。 他站着,她跑着,好象他们之间始终存在一段距离,总之,是赶不上。 他也记不清到底是二月的哪个周末,凌晨一点多,他刚从市中心最大的网吧出来,在士多店买了包香烟,回头看见与她极相似的身影,他向着她的方向奔跑着穿过马路。她进到一家叫红菲的CUP里,他尾随她,CUP里灯光十分暧昧,深红、紫红、深绿。 他表情阴冷地对着服务生热情招呼的笑容。 他说,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在哪里? 服务生收敛起笑容,说,你是说小艾啊?她现应该在大厅的舞台上。 他走进大厅,站在某个角落,用惊讶地眼神,注视着舞台上身姿妖桡的女孩,穿着迷你皮短裙,珠片TOP,黑色高跟靴,眼角有紫色的闪粉,不停地扭舞腰枝,臀部,以及整个身躯,甚至,不时眼神妩媚地扫描台下的观众。 他的唇间,重复地在默念着“小艾”,她的名字。 忽然,有一个掂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步伐踉跄地走上台,把一沓钱插进她的珠片TOP间,然后将一杯烈酒倒在她的肩脖上,她表情失措,打了个寒颤,酒沿着肩脖涣涣往下流,中年男子低头正要去舔。 他一脚把中年男子蹿下舞台,与她一起站在灯光下,眼神怜惜地凝视她的眼睛,他低头看见她的身上到处冒着小汗珠,拿起那一沓钱,在他与她之间,向上一抛,拉着她,转身逃离现场。 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一只冰冷的手,方向是向前,向左,向右,如果可以,他想要永远拉着她的手不放开,给她的手足够的温暖,让她不必在寒冷的冬天靠跑步、靠跳艳舞来让自身温暖。 他带她跑到滨江堤前,两个人躬着身,拍着胸脯,喘着粗气。 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轻贱自己? 她冷笑,说,这是捷径。 她的声音是有些沙的。寂静的感觉。 他说,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说,如果你有一屁股的债,需要由你来偿还,你就不得不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你根本无法安心,继续生活下去。 他说,凭你能偿还得了多少?你甚至没有能力让自己的生活过好。 她转过头,对着他微笑,说,你有烟吗? 他希望她能继续说下去,但是她及时中止了,他惟有拿出烟,抽出一支给她,两人头靠着头,在风中相互点燃。 他无从打探到她的家庭背景,甚至她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他一到周末就跟踪她。每一次她受到骚扰,都会上前阻止,像开始那样拉着她逃开。 大概是初夏吧,他记不清是某月某日,他要带离她的时候,突然被她扇过来一巴掌,他脸上立刻呈现出五道绯红的指痕,他的头歪在一边,低着,他不必用询问的眼光看她的眼睛。 他知道,她终于都知道了。 她说,你能救上我几次?你救得了我一辈子吗?我知道你爱我很久,可是我需要的是很多很多的钱,而不是很多很多的爱。 他说,等我来还,还清你所有的债,等我回来,我一定将钱拿给你。 他和她,在距离0.1公分内对峙着,00:00:01过后,他把她抓进怀里,狠狠地亲吻下去。 她拉着他,再一次跑到滨江堤钱。初夏的夜晚,有风,丝丝缕缕地。 她说,背转身,把衣服脱掉,快点! 他迟疑了一下,他怕她会和他玩一个互相寻找的游戏。 她说,我等你,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他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在他的左肩上发抖地写着一行、两行的字,喉咙发出哽咽的声响。 良久,他回头,她,真的,消失了。 他在七天内连续抢劫了五辆出租车。就凭着家里用来切水果的刀。 他等不及,先把钱邮寄到她家,电话通知她后,当他出现在火车站的站台上,正准备上车的前一秒,警察已经从后扑上来,将他抓获归案。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教训过的一句话:上得山多终遇虎。 这一次,终于没能幸免逃脱。 他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她还清了这笔债,她知道,还有另一笔在等着她。 她收拾了简单地几件衣物,带上安妮的书,连夜离家出走。 她喜欢南城的地铁。南城的地铁等候时间不需太久,所以她站在台上等候时,常有一种欲望,想突然跳下去,然后在地铁呼啸将至之时,再奋力爬上站台。她一直有这种隐藏着恐惧和绝望的幻想。 她从不拒绝生活所给的遭遇。她深信一句话:世界没有你的梦想。也没有你躲避的地方。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她。他停下脚步,立在近处,看着坐在麦当劳靠窗位子上的她。 现在,她和他一样的神情冷淡,带一点点慵懒。 他买了杯咖啡,坐到她的面前。 她穿窄的牛仔裤,黑色棉T恤。瘦瘦的手腕上套一大串旧色的银镯。头发漆黑浓郁。用银簪被盘了起来。仍旧光脚穿脏的球鞋。她斜挎一个旧的庞大的麻布包。 他说,你好吗? 她笑。 她手腕上的银镯滑落到手臂上。露出手腕上一排零乱的红色伤疤。是剃须刀深深浅浅划下的痕迹。斑驳。她看出他想要极力掩饰的惊讶。 她说,四年间我曾吸过毒。 他说,原来,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她说,但是为什么要了解呢。 她带他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记得。她挑选了一张碟片,这场电影像即将播放的一场梦。里面的音乐和情节都是杂乱的。还有很多的旁白。一张冷漠的男人脸,以及男人淡漠的声音。男人做着琐碎的事情。男人到最后,注定是一无所有的人。 她走近站在洗手间镜前的他,从身后抱紧他。 他不记得和她做了几次,在恍惚中睡过去,有时会有电影的男人飞身扑进地铁轨道的背影,或者小艾背上巨大红色羽毛的纹身在振翅,交换出现在他的梦里几个来回。 他听到从远处传来小艾的声音,轻轻地。 她说,你欠的你自己还,我欠你的我用身体偿还。 ※※※※※※ 網絡過客.淡淡走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