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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新诗兼论写诗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此词乃南宋词人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想必所有的爱诗的人都曾读过.本文开篇引用,是体味着丑奴儿与中国当今诗坛写诗的人的状态简直不谋而合,是中国新诗无人愿读及其弊病根源的写照.本文无意伤害诗坛宿耆和当代大腕,所言皆是现象,更是个人见解,倘或语出中的,也是诗坛幸事. 一、为何无人愿读新诗 笔者十分热爱新诗,研读过中国新诗自诞生起到近年来许多诗人的作品,八十年代曾三次成为诗刊社学员,回过头来看看,记忆深刻的也只有新诗初萌时如郭沫若若、徐志摩、戴望舒等人早期的作品,也许是他们古汉文根基深厚,作诗能够营造意境的缘故吧。我周围的朋友,包括一些文学功底很好的朋友,现在都不读新诗了,如果和他们谈起古人,诸君都能滔滔不绝,在古诗词中寻找他们理解的意境.但论及当代,任你怎样列举名人之头号,也没人能记住他们有哪些作品,诗中表现出了什么难忘的意境,一片茫然声中,我便成了孤独的人.便也停笔数年,不再研诗,近来碾转寻思,探其新诗为何一无是处,从读者角度看,普遍认为中国新诗表现的或浮浅或晦涩或故作高深,缺少鲜活意境的营造,让人深叹新诗已误入歧途久矣,如今已自毁前程。若言振兴,谈何容易,读者群已经形成的看法怎会在朝夕之间改变,作者、编者又怎会轻易接受外人之批评,这真是殃殃诗国的悲衰啊! (一)无根之木,能撑几时:纵观中国当今诗坛,虽还有几家诗歌刊物在发行,但勿庸讳言,征订诗刊者已是愈来愈少,读诗刊者更是寥若晨星。想大唐诗歌盛时,一妓女因能颂白居易〔琵琶行〕而身价倍增,可见诗是多么的平易近人,与人们的生活是多么的息息相通。今天并不是爱诗的人少了,而实在是读不出诗中的滋味,感受不到诗的气息,享受不到诗的意境,读诗成了一种负担。按理说愿订诗刊的人都是十分热爱诗歌而且具有一定文学功底的人。但现在的诗歌刊物订了也不一定就愿看,勉强一观不是味同嚼蜡,就是迷糊不懂,真是让人感到丧气。因此也就会今年订了明年不订,过几年再订否也未可知。订刊物的人总想在刊物中找到新感觉,有新发现,但刊物也总是晦气得很,老是一个面孔,也不见新的内涵,结果干脆放弃了不订了。泱泱诗之大国,懂诗爱诗之人绝不在少数,谁不想在繁杂的工作之余读一、两首好诗,让清新的气息充溢胸中,让优美的意境浮现眼前。而谁又愿意看一些半天搞不明白的或是索然无味的分行汉字而自找没趣,而增加苦恼,把时光徒然浪费呢。并不是中国人连自己祖宗创造的汉字都不理解了,汉字根植国人心中数千年,每个人都耳熟能详,不须注解。也不是读不懂单词或句子的内涵,谁不明白那话儿的含义,症结就出在整首诗的文采和所营造的形象上。现在的诗人,写诗刻意追求的不是意境,而是纷繁零乱的物像,如写一张桌子,他会写出一堆精致的木头片子,而让人找不见桌子在哪里,似乎刻意考验读者的智力一样,让读者老是处在盲人摸象的干尬中,与中国人传统的理解方式和审美观念相去甚远,大量的词藻堆积,物像叠加,却缺少一个明快鲜活的主体形象,结果使读者如坠五里雾中,比哲学课本还枯燥,还难读难分析,难怪被人弃之如敝履了。这就是目前中国诗坛作者比读者多的根本原因。 (二)自我欣赏,出路何在:也许我们的诗人会说,你不要危言耸听嘛,我们的诗应与国际接轨,即使真是自我欣赏,也值呀。也许正是这种貌似清高的观念作祟,中国新诗至今也没人愿走出学写洋诗的怪圈,而越臭越恶的如波特莱尔的恶之花被奉为他们的经典,殊不知国人根本就不吃你那—套,传统的欣赏习惯和审美定势是洋人能改变的吗?而洋人的思维模式是你能随意拿过来的吗?中国新诗产生的土壤在中国,读者群在中国,连中国人都不愿读,外国人难道会欣赏你那咿呀学语的姿态吗?长此下去,必无振兴之理。 (三)理论的偏差是症结之所在:目前的诗歌理论,把中国传统文化精粹都抛之脑后了,传统诗歌讲究意境、讲究空灵、讲究清新,而以意境提炼最为重要。宋朝诗人杨万里有诗云:“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满城俱是看花人”,就阐述了写诗的诀窍;空灵、清新、发人之未见。而现在的诗歌理论,往往是从分析外国人的诗入手,并将其棒在天上,要人们去探其奥妙。我不是说外国诗人的诗不好,他们有他们的传统,有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审美观念,但这些方式和观念与中国人的方式观念不—样,你再套用别人的东西,当然不会被国人接受的了。 二、当从“媚洋”的怪圈中跳出来 新诗走入了怪圈而不能自拔,归根结底是今人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少了,学习西方文化多了,作者和老编们错误地估计了绝大多数读者的审美情趣和观念。西方的科学技术确是发达,值得我们学习,若论起文化渊源和文学艺术,中国才是无与伦比的。不信你再读一读诗经,读一读历朝历代的文论和诗品,读一读唐诗宋词和元曲,你会发现那才是真正的群星闪耀的文化殿堂,置身其中会产生无穷的妙处。诗歌如果不能植根于传统文化的土壤,不汲取数千年滋养中华民族的文化养料,必然会失去枝繁叶茂的基础,自已连文化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对人炫耀呢? 从怪圈中跳出来吧,这是国人的期待,也是棒喝!时代要求诗人们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审美观念来写供中国人读的诗歌。 三、在传统文化中重新定位 中国新诗如今已到“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时候了,经过了“爱上层楼”的发展阶段,应该深刻地正视自身,剖析自身,那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幼稚和荒谬的做法和表现,充分反映了我们的新诗之底蕴不足,没有达到“诗”的高度。那么我们是否应该为新诗制定一定的标准来区分优劣,来引导人们阅读和欣赏呢?我认为是十分必要和迫在眉睫的任务了。新诗必须打烂已有的坛坛罐罐,重塑自身的形象,以期在人们心目中重新定位,走出中国新诗蓬勃发展的新路子。笔者冒昧以为区分新诗优劣应从以下方面入手: (一)根植传统、发掘新诗:摒除格律和词牌的束缚,学习中国古诗词曲中精妙的构思和语言的锤炼,学习其形象生动的写作技巧,学习其同一主题下不同的射入角和表现方法……等等等等。我们信手拈来一首古诗词,莫不能从中获得启示,如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语言显然是平白无奇,但意境却很高超,把思念故乡游子的情怀写的历历在目,因此成了流传千古的名篇。设想今人写此命题,必会从月亮的阴晴圆缺写起,其形如何圆,象什么;其光如何清,像什么,躺在床上如何思潮起伏,故乡是如何如何的美丽,或者是什么,像什么……,冗长而繁杂,更有甚者,能把地狱里的意象也想像出来写,零碎的无关的东西拼在一起让你去读,很难将诗情集中在一个亮点上喷发出来,看上去眼花缭乱一览无遗,读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又如唐朝诗人杜甫〔江畔独步寻花〕:“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整首诗都是景物的转换,但却都没有离开黄四娘家这一主题,这所有景物恰恰衬托了黄四娘家座落在优美的环境中,其舒适、闲散和新鲜、恬美又何须再落笔呢。两首诗在小学课本上即可见到,但艺术水准之高,却是令人难以企及。汲取传统诗词的表现技巧,在写新诗中加以发掘,用以表现当代人的生活风貌,抒写天地人博大的画卷,让国人能读、愿读、爱读,则不愧称之为新诗矣。 (二)形象:简约、生动、直观。当代诗人写诗,提笔便挖空心思罗列类似的形象,甚者又主观臆想出许多让人莫名其妙的物象,并将其排列在一起,妄图表现某一主题,结果是诗写的长了,看似色彩斑驳,缤纷的物象四处出击,实则是痘疔堆砌,毫无造化自然之妙,低能者更让人不明白到底写的是什么。因其初始阶段,便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会有几分新奇之感,适合青少年的猎奇心理,于是就拥有了部分读者。诗人们便以为开创了诗歌的新纪元,殊不知其诗的层次只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阶段,随着思维的日趋成熟,接触生活的日趋丰富,文化功底的日益深厚,如果再回过头来审视,许多名噪一时的诗作其实很幼稚,存在着很多不能原谅的瘕疵,只因无人客观公允的评价,诗人和编者便装着茫然不觉(或真的茫然不觉),谁也不愿贬低了自已的形象而砸了饭碗。据说现在写诗的人学文的少,年岁大点的人少,生活经验丰富的也少,不能不让人担心中国优秀的传绕文化是否会在我们这一代销声匿迹了。 传统的好诗,莫不是形象生动,直观,语言简约,平淡,有的几乎就是口语,故能流传千古而不衰,当代新诗能否来一次全面的反思,学一学前人的意境、构思和语言锤炼,学一学前人写景写物的切入点和表现技巧,学一学前人专注而绝不散乱的思维方式,再把你那些乱七八槽近似歇斯底里的思想整理收拾一番,然后再捉笔写诗吧。 (三)主题:鲜活、鲜明、新鲜。主题的“三鲜”并不是要求每一首诗都有—个新的题材,别人写过的就不能再写。不是这样的,同一题材随着切入点的不同,营造出的意境也就不同,写出干千百万首好诗也不足为奇。如:爱情题材,千百年被诗人们吟诵不绝,千万首情诗中又有哪一首是重复的呢?又有哪一首不是让人铭心刻骨,感动不已呢!就是诗人从他独特的射入角发掘、创造出了独特的意境,能够见人之所未见,发人之所未发,所写之物,所咏之情“人人心中皆有,人人笔下皆无”。如同是写树,有“以彼不盈寸,荫此百尺条”的山头灌木和山谷大树,也有“花褪残红青杏小”的园圃果树,也有柳丝轻举,桂兰皎洁,松柏孤傲的各种树的形象,随着作者立意选材的不同,就赋了不同的树的形象和内涵,即便是同—株树,不同的作者同样写出内容完全不同的诗来。 主题的鲜活、鲜明、新鲜,要求诗在内容的取舍上崇尚“清空”,忌“质实”。古人云:“诗与文体迥不类,文尚典实,诗贵清空,诗主风神,文先道理” (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一)。说明诗要表现的是意境,是神韵,而不是要讲述某一个道理,要刻画某一个具体事物。诗写的形貌全现,如同人体解剖,必然缺少韵味,如此写法何必非要写诗而不改写小说呢?只取其形而过分铺张,只取其景而胡思乱描,无神、无韵、无味、无情,也是今人诗之通病,故作高深的诗人们是否该清醒了。 (四)真情表现,诗的命脉:有了生动的形象,有了鲜活的意境,还必须要有足以表现真情的语言。只有具有深厚的汉语言文学功底,才能深知中国文字的奥妙,用活每一个汉字是写好一首诗的命脉所在,中华流传千古而不朽的作品哪一篇不是出自大文学家的笔下,有几人在咿呀学语时就写出好诗了。而当今诗坛,写诗的人往往不是学文的人,且年少气盛者多,加之写诗已无规律可言,也无标准来判断其忧劣,仅凭“名人”们昏花之眼一扫,就成就了诗,这真是诗的悲哀。真情要有表现的载体,语言即是,中国字用活了,要表现的意境即历历如在目前。笔者篇首曾提到过的写新诗能让人记住的现代诗人:郭沫若激情慷慨,如奔雷坠石,摧枯拉朽;徐志摩情意缠绵,如兰蕙初开,沁人心脾;何其芳情思跌宕,如芊芊春草,引人入胜;戴望舒情深意切,如紫丁香花,让人遐想。他们的诗,其实是中国新诗的良好的开端,其语言平白无华,人人能读懂,其意态缠绵不绝,如行云流水,其景致丰腴细腻,读之如在眼前。乍读之令人讶异其清新,细品之给人不绝之余味。哪似当今的诗坛,诗已毫无诗意,文笔本不高远,物像枝节横断,浮语废辞满纸,不忍卒读。细品更是如泥塘混水,腥膻味外,别无它物。清人袁枚〔随园诗话〕云:“牡丹芍药,花之至富丽者也,剪彩为之,不如野蓼山葵矣。味欲其鲜,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后可以论诗”,就是要有活的真的新鲜的感情,通过生动的语言表达出来。情景互生,水乳交融,人情物理,互为彰显,好诗可以成就矣。 (五)精致:诗的形象。笔者此处所言诗的形象,并非诗的语言要表述的形象问题,这里是指整首诗的外在形象和外在形式的结构、支架,思维流程和语言锤炼。欣赏一首诗应像欣赏台上表演的仪态万方的男女模特,写诗当然就要恰到好处,结构上枝节横生则如同给模特们安上犄角尾翼,气脉不通则病容展现矣;废辞浮句则如同模特面目陡生疱瘤,虽有创新,终是惨不忍睹。要把诗写的精致,不妨从三方面着笔,一是思维不散乱,不散乱则不晦涩,则有主线可寻,一切景语皆与主线气脉相通,要表达的感情可以选择各种方式抒发出来。思维不散乱即得少女美男之神采矣;思维一散,便是疯人,诗哪还有美感可言。二是不横生枝节,面目皎好,四肢匀称,神采焕发,自然令观赏者目不转睛,尚或多生一头一脚,或少生一肢一手,纵使眼耳口鼻是否周正或毛发之畸多畸少,都会有碍观瞻。三是写诗要做到不多用一字,古人写诗,文字使用上讲究锤炼,美文范例不胜列举,如贾岛的“推”、 “敲”,宋祁的红杏“闹”,张先的“弄”等。苏东坡曾批评秦少游“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鞋聚”,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其文字锤炼要求之高,是今人不可思议的。正是这种高要求,才造就了中国历史上无数的名篇佳句,如闪亮的星颗悬列在我们思维的空间里,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写诗作为一门高深的学问来做,促进新诗的蓬勃发展呢? 2004.11.5 ※※※※※※ 恒河滔滔 乾坤朗朗 沙粒有福 沐浴佛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