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灵魂的舞蹈
——宋景海诗歌印象
■隐 石
现代诗歌再不复以往轻浅的田园牧歌小唱,而堕落到与汪国真以及港台流行歌曲歌词的创作水准,尽管它们曾一度是某些读者的“热门”。但他们是普通读者,甚至连诗歌读者都算不上,顶多算爱发一些无关痛痒看法的观光者;他们与真正的诗歌无关。
自九十年代以降,中国现代诗歌已逐渐“向内转”:不再逃避现实,而体现在对残酷现实的介入,与暴力的对质,真正关注现实生活中不断耗竭的生命本体。
但有一个事实不能忽视,充斥于我们身边的诗歌,太多一些浮泛的模仿之作,而缺乏一种独创的革命气息。文学,特别是诗歌,它的精神在于创新。如何成为众多诗歌写作者中的“这一个”,不落于别人的窠臼,是每一个写作者的自觉行为和探索方向。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中,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2001年《铜仁日报·梵净山周末》读到了宋景海的诗作《夏天的风》,为其中蕴含的深广的忧思和对生活的悖论揭示打动。从这首诗中,我看到了宋景海独特的诗歌言说方式以及用语言穿透事物的野心,他的语言粗砺、直接,有一种直迫人心的力量:
今天的阳光轻了又轻
铜鼓敲打的天堂
除了汗水浸泡的泪水
又是怎样在你的默默哀唱中
感动着众生
以及抵挡气温升高的慌乱
在《夏天的风》中,宋景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打量着高温下善男信女蜂涌的寺庙。他通过内心的触角感知那些善男信女的想法、他们那被汗水浸泡着的泪水——但宋景海并不仅止于此。如果仅止于此,那这首诗就不能达到它应有的高度,不能给我以强烈的冲击。“一颗写作的心灵要绝对自由,也应该自由”(吴恩泽语),宋景海从他们的内心走出来,走出来就打开了一个属于诗歌的豁然开朗的境界,发现了生活的悖论。他告诉我们,那些善男信女朝拜的天堂背后有被汗水浸泡过的泪水;正是天堂门前的哀歌感动了众生并抵挡了炙热——这个悖论的发现显示了宋景海的智慧,同时,这也是诗歌本身的智慧。
此后我逐渐更多地读到了宋景海的作品。我发现,他总是固执地纠缠于事物背后的意义。实际上,纠缠于事物的意义,也就等于把自己放逐在生活之外,把自已置于“局外人”的境地,以一种审视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这仅从他此后诗作的标题就可见一斑:《荒岭》、《村落》、《清晨,我的村庄》、《越过山顶》、《一次飞翔》、《沙》……甚至可以这样说,宋景海有意地忽略了属于“物质”的生活,但他在失去那一部分生活的同时,通过更曲折艰难的渠道重新获得了一切,精神的一切。
他拓宽了自己精神生活的领域,使普通的事物在他的个人世界获得了意义。
按照残雪的理解,这是黑暗灵魂的舞蹈,而“黑暗灵魂的舞蹈是无比空灵的舞蹈,它的力量却来自于生命从世俗中获取的能量”。在这一意义上,诗歌,不仅成了宋景海的生活必须,更是精神在世俗生活中的皈依。
我多么向往一场大风
将不安分的黄昏
带进黑夜的尽头
即便是自然的时序轮转,在宋景海的笔下,也成了心灵深处的虔诚祈祷。
特朗斯特罗姆说:“完成一首诗需要很长时间。诗不是表达‘瞬息情绪’就完了。更真实的世界是在瞬息消失后的那种持续性和整体性……”同时他还强调:“诗最重要的任务是塑造精神生活,揭示神秘。”
我之所以引用瑞典大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话,乃是觉得身边很多的诗歌写作者的倾诉太过随意。诗歌成了他们手中的情绪发泄物。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宋景海在诗作中体现出的对事物神秘意义的追寻显得尤为可贵。他就像一个孤独的猎人,在广袤的原野上固执地守望;他写下的诗歌,就是降落原野的闪电,那种划破长空切开浑沌时的耀眼闪亮,撞击了我的视线。这种品质使他的作品与那些“情绪排泄物”直接区别开来。
作为一个诗人,他直接信仰的应是艺术本身,而不是艺术之外的什么“上帝”。消费时代特有的快餐性质引发的以服务“一次性阅读”而出现的“口语诗”,却把诗歌的品质降低为愉悦舌头的口香糖。诗歌评论家朱子庆先生曾称“口语诗”把诗歌品质下降到与易拉罐一样用过即扔的地步。而这,无疑值得作为诗歌写作者的我们警醒!
从宋景海三年来的诗歌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保持了可贵的坚持:他还在固守着自己的诗歌命题:“那片荒芜的土地越来越瘦/像城市的人们/开始减肥(《荒岭》)
但是,作家、诗人对语言的把握是一个需要付出一生努力的事业。如何把语言做到准确简洁,把语言打磨得鹅卵石一样光滑而富于质感;如何让语言成为一柄直击事物本质的剑,并把诗歌写作的范围拓宽,是宋景海尚需自觉努力的方向。
叶兆言、格非说,“作家在写作过程中要无端地相信自己”。但这有一个前提,即你的叙述必须是克制的,精练的,是符合艺术规律的,它必须直达事物的本质。在这一前提下,美国诗人麦克利许在《诗艺》中的话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诗应当确实等于:
不仅仅真实。
代替悲哀历史的
是空荡的门口,是一叶红枫
代替爱情的
是芳草欠身,是日月临海——
诗不应隐有所指,
应当直接就是。
04、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