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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最后一课的一片空白 一 夜大 那天晚上,窗外雨雪霏霏。在讲完余秋雨的《都江堰》之后,陈老师在临下课前破例没有点名,反而声情并茂地朗读了那样一段文字。如果没有那段文字,我是不会把他的印象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重要程度的。 于是我记住了陈老师的一句话:“我最讨厌撒谎,宁可沉默,我也不会说违心的话。” 陈老师跟别的夜大老师的确不一样。他几乎每次临下课都要抽查点名,在陈老师的规矩里,迟到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他要求学生必须来听课,否则,缺课超过两节,“最好一考”绝对不会让你通过,而且还列举了上几届XXX、YY等“以身试法”者的芳名。 这样一来,每逢陈老师的课,堂下的学生就像其他夜大老师的“考前辅导课”一样几乎爆满,与其他老师夜大课上学者寥若星辰的场面自然对比鲜明。 于是,每逢《大学语文》课,我的身份就变成了毕峰。 二 “狗屁”文凭 毕峰不是我的网络ID,是我要好的哥们。 因为涉及到职务升迁问题,毕峰在工作中需要一张相对真实一些的“狗屁”文凭,可是又常常没有时间上课,所以,就给他推荐了相对比较容易通过的夜大。 如今,偏偏碰上陈老师这样的主,于是,我们俩也就名副其实地诠释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样一句俗语。 每次课后,我都非常乐于“笑纳”毕峰送给我的“诗逸轩”。不过,说实话,即使没有“诗逸轩”,我也会去听课,因为一向有些挑剔的我确实感到夜大能够请到陈老师这样的讲师,真是难得。于是,我的建议绝对发自肺腑:“你真的该去听听,那家伙的课讲得还可以。” “兄弟!我——确实是没有时间。”毕峰双手一摊,满脸的无奈,搞得我跟故意“卖关子”似的。 其实,我非常清楚,脑瓜子灵光的毕峰从中学阶段就非常忙,忙得常常唯独没有上课的时间,多年来,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生活习惯。而现实中的毕峰,无论是生活能力还是工作能力,在各方面都比空有文凭的我更显得实惠,想当初,有句话常常挂在他的嘴边:“什么狗屁文凭。” 三 《命运》 陈老师的课讲得的确有些特色,他从来不按照《大学语文》的章节顺序讲,而是按照自己的特有分类,在一节课中将有所关联的两篇或者多篇文章放在一起讲。对于陈老师认为精彩的文章他一定会精读细讲,讲到动情处,经常会或广征博引,或朗声吟诵,或博古论今,在谈笑间穿插一段做人的道理,在幽默中淡出一丝不经意的嘲讽意味,讲到热闹处,常常会引得来堂下的轰然笑声;对于自己不喜欢的文章,除了依照考试的需要简明扼要地勾勒出考试要点之外,那就是鲜明而短暂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解,其他再不肯多浪费片刻时间。 于是,在我眼里,陈老师的课就有了“国画”的某些韵味。 那天晚上,窗外雨雪霏霏,来上课的学生较平时确实少些。 那天,他只讲了如他所言“现如今活得最滋润的文人”余秋雨的《都江堰》;那天,陈老师没有点名,他说,这样的鬼天气,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想出来,言外之意,今天不来的学生可获大赦。讲完《都江堰》之后,距离下课还有些早,他在略作犹豫之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牛皮纸包裹的小册子,说要给大家朗读一段自己非常喜欢的文章《命运》: “人们还记得秦始皇修建的古长城吗?如今它还沉睡在沙漠之中。茫茫流沙从北方一步蚕食过来,狂风雕塑著它,仿佛它是一个千年的流放者,躺在这荒漠之中,凝固成一个没有答案的沉思。”陈老师的吟诵饱含了深情,颇有电视中解说者的味道,我猛然间猜测到他读的文字是什么了。 “与秦长城的被遗忘相反,向后退缩了一千华里的明长城却受到了无比的崇仰。人们为它是地球上唯一能被登月宇航员看到的人类工程而自豪。人们甚至硬要用它来象徵中国的强盛。然而,假使长城会说话,它一定会老老实实告诉华夏子孙们,它是由历史的命运所铸造的一座巨大的悲剧纪念碑。它无法代表强大,进取和荣光,......呵,长城,我们为什么还要呕歌你呢?” 读到这里,陈老师的课嘎然而止,“下课!” 学生们解放了,喧嚣很快归结为宁静。我有意地滞留了片刻,教室内只剩下了陈老师和我。 “能让我看看那本书吗?我只看一眼。” 在这之前,除了点名,我从来没有跟陈老师说过话,而他今日的这样一番举动,却促使我全然忘了“毕峰”身份被揭穿的风险走到陈老师面前。
四 “诗逸轩”与最后一课的一片空白 毕峰压根儿就不喜欢的“诗逸轩”是省会最有名气的自助式西餐厅,我却喜对这里的种类齐全与名目繁多情有独钟。于是,面对毕峰搞来的免费的“诗逸轩”餐券我向来是来者不拒,颇有为朋友解决困难的慨然豪情,尽管那是一种价格不菲的餐券。 本来,我跟陈老师说好了,最后一课之后,到“诗逸轩”共同进餐。 自从我从陈老师的那本发黄的小册子中印证了我的猜测之后,我竟然颇有些欣赏他的个性。陈老师也非常意外,在一帮子年轻的夜大学生之中,除了我,没有人知道陈老师的那本发黄的小册子,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一个电视节目的解说词。他说他非常欣赏《命运》这一章节的思辨色彩,并认为余秋雨的《都江堰》俨然是受到了其中的某些启发。那天我们谈了很多,直到学校的老师要锁门,而窗外的雨雪已经停了。 归家的路面虽有些泥泞,而空气却少有的清凉新鲜。 这之后,我甚至忘记了自己代人扛枪的身份,毕峰的《大学语文》课俨然成了我的。而陈老师也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和我常常无话不谈。 每次谈到夜大,我就感慨:来自不同单位的身份各异的夜大学子们在夜大的课堂里各取所需。陈老师说,无论在哪里,都是各取所需。 陈老师也就是而立之年不久的年龄,却文理兼修并各有造诣,本职工作是一所理工大学的讲师,如今在夜大教学属于兼职捞外快,此外,还在另一所电大兼职讲《中国革命理论》。谈到辛苦,陈老师说自己原本出身贫寒,如今膝下有娇儿,本人又孝敬父母,辛苦是为了让大家生活得好一些。这一些都加深了陈老师给我的好感。尤其是他还在课堂上讲述了自己在“会员店”制的“西美百货”(专售所谓的名牌消费品,价格令常人咂舌不已)受到无卡“禁止入内” 的阻拦之后,陈老师以受到“华人与X不得入内”之辱般地勃然大怒,直到找来“西美百货”总经理赔礼道歉后才算了事。这一壮举博得了学生们的一致钦佩,自然包括我。 因此,当陈老师说在他讲完最后一课之后,请我共进晚餐,我开心地说,还是我请你吧,我有“诗逸轩”的餐券,陈老师微微一怔,然后说好啊,显然他对“诗逸轩”并不陌生。 夜大之类的最后一课,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是“考前辅导”,其实就是划考试重点,更有甚者就是考题的提前解答,学子中许多平时并不露面的“隐者”此刻是要必来的,因此,最后一课的教室里总是人头攒动,一派学习氛围喜人的良好局面。所以,不管多忙,毕峰总能找到留给最后一课的时间。 陈老师的最后一课是个冬日的星期六的下午,我是陪着毕峰来上课的,毕峰不知道我和陈老师另外有约,对我的结伴之举表现出异常夸大的感动,我不置可否。 当毕峰们匆匆记录考题要点和备选的考试作文时,我则在一旁安静地读《随笔》,耐心地迎接着毕峰《大学语文》的最后一课的最后一刻。 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只见陈老师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擦干净了黑板,工工整整地开始板书,陈老师的字有板有眼,很是地道。于是,一篇整齐的文字就出现在黑板上: 1、运筹学 2、高等数学 3、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 4、大学语文 5、大学英语 6、管理学原理 7、语言学概论 8、文学概论 9、线性代数 ……。 黑板上大约共有17个科目,许多科目之间并不属于同一类专业,学子们都搞不清楚陈老师究竟要意欲何为。除了少数几个在相互校对笔记之外,大多数学子一脸茫然地静静地看着。 终于,陈老师转过身来,面带一种平时上课时很少见的严肃表情开了口:“这17门课程,都是自学考试中较难通过的课程,如果在座的,或则你们的同学朋友中,有感觉自身难以通过,需要人帮忙替考的,都可以找到在下。本人保证上述17门课程的任何一门一次性通过,每门课通不过者加倍赔偿,如有需要者,请提前连系,价格面议,感兴趣的不妨记住我的联系电话:1XX76543210”。 陈老师说那一串号码时字正腔圆,5、4、3、2、1、0,好像火箭就要升空;陈老师的嗓音清脆、浑厚、有力,宛若深谷里传来枪声。 在经过了短暂的惊愕之后,已经开始有学子们把陈老师围拢在讲台中央。 《五》 不可或缺之补白 毕峰每次跟我谈起那天下午下课之后的事情,我的感觉总是一片空白。 我怎么也无法回忆起来:自己是怎样跟毕峰离开学校又到哪里共进晚餐……或许毕峰把我那种暂时“失忆”般的尴尬视为“不露痕迹的表演”,毕峰每次谈起来都很开心,就仿佛在跟我做一场很过瘾的游戏。也许,毕峰是错把我的本色当作了 “炉火纯青的演技”,也许,毕峰原本就很喜欢这种无聊的游戏。 …… 朋友,你可能会认为,上文是我的一篇蹩脚的“小说”,或者是一段难以引人入胜的故事。 不!不!不! 错了.其实,那是我在这个处处枪手的时代里,不久之前难以释怀的一段真实经历。 我一直在猜测着,如果陈老师看到了这段文字,他到底会选择沉默,还是会有一番别样的感慨呢? 自由的心 2004-05-29 ※※※※※※ 向着心中的目标前进, 累了就看一看沿途的风景, 继续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