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漫忆
云 逸
村里的小巷和祠堂，唱着我笑过、哭过的音乐；荷池与田野，种着我的理想与希望；那飞过低矮的墙壁瞬间停留的小鸟，衔着我从童年走向少年，从少年迈进今天。关怀与责骂，理想与现实，我在这夹隙中成长。
昨天的那座高山，越来越低矮；昨天那棵老攀不上的高大的树，越来越枯干；昨天村里吖吖跳跃着的我，谐这一季季的稻香，慢慢，慢慢成长，慢慢，慢慢垂下了头……
记忆中的石码山
我对它越来越陌生，就像我对一些天天在我身边的人一样，有时甚至于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
它可不一样。它熟知我的一切秘密，明了我一切无所谓的悲与乐，包括种种幼稚及蛊惑。但它从来没有说出，就算我曾光着屁股朝它身上撒尿，掩着小耳偷它衣袋里的七色果子，它也只是抿着嘴暗笑。像我的长辈。
它叫石码山，是村里唯一的山丘。它怀抱里每一棵结果子的树，都挂满我的快乐。虽说我曾因偷果子被主人赶得上气接不着下气，但每一次胜利大逃亡之后，我两只乌溜溜的眼晴总狡黠地闪在山上。
石码山并不宽，方圆充其量不外百余亩地；山也不高，海拔顶多几十米，平缓得几乎谈不上有坡度。我小时能光着小脚丫一口气从山坡到“巅峰”来回跑上几趟。但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却是既伟大而崇高的。
石码山虽谈不上“名”，却是神马的化身。
听祖父讲，在解放前，邻近的寨（村）与寨之间常械斗。原因大多是为了相邻的两片田地上一些鸡毛蒜皮诸如占过地盘，或者那一方“明修田径，偷引水道”偷走了对方灌溉农田的水，导致对方的农田失血等问题。结果每一次械斗过后，问题没有解决，却彼此都荒费了不少种植水稻的农期。但不管后果如何，我们村总是胜券在握。据祖父讲述，每次邻村水稻刚长得金灿灿，可以收割时，却一夜之间颗粒不存，那些丰实的稻谷都跑到我们村的田地里来。村里的老人们说是村有一匹神马，眼看村里收成不好，而邻村却长着丰满的谷穗时，便到邻村将对方的“果实”驮到村里稼接，因此俺村常“兵精粮足”，而邻村却年年闹饥荒。后来消息不胫而走，邻村的人于是在半夜里准备了乌狗血，等神马又在一夜去偷粮食时，朝它身上泼，神马负伤而回，在当夜变成现在村里的这座小山，村里人为了纪念这神马，便将这座山叫石码山了。
由于这个令人感动的神话，我自小对石码山有着浓厚的亲切感，认为它是俺村的守护神。每次到山里玩时，我带着朝圣的心情，对神马心存敬畏，觉得它够义气。在每次想到山里偷摘别人的果子时，总多存了几个心眼，盼望在某一刻能偶然地碰到这匹神马。然而，我总是失望。
石码山依着我的旧屋静坐。在小时的每一个夏夜，我总搬着凳子将个子垫高，把头探到简陋得因残破而略显宽敞的窗棂外边。对着猎猎的山风，我好想跟山里的精灵对话，或者打探果子是否成熟的消息。甜美的记忆在窗棂间筱然溜走，等候完一夜邂逅神马未得而回归梦乡之后，醒来时竟然多年过去了。
神马后来逐渐从梦里远去，就如这小山的背影一样，越来越迷糊了。直到那年，我的祖父悄悄移居到里边去时，我方再次深深地跟它接触，并找回了我跟它之间不少丢失的感情。
我的祖父曾经在身边这片土地上默默培育了无数人才，作为一个小学的校长，他是远近闻名的“秀才”，他有着一手庄严静穆的隶书，小镇到处跳跃着他的字符，洋溢着他手里撒播的墨香，我曾为他多次地自豪过。他同时又是村里最受人爱戴的一位村长，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引导整个小村走向勤劳致富之路。而走完他的人生历程之后，他选择依石码山静卧，他像神马一样让我再一次对这座小山充满亲切与爱戴，我觉得石码山再次回归我的梦，像我的亲人，或者说我亲切的朋友远游归来。
祖父移居石码山那年，我已读中学。学校是在城里，距村约十三里路，每次回家时又常忙于玩乐，急于到旧时同学家串门，跟祖父接触的时间很少，也不能听他讲一些令我流连的传说和典故，只知他一直忙于编辑撰写《揭阳民间故事》和族谱。不过他老人家倒是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我哪个周末回家或者留在学校，他都一清二楚的。有时我匆匆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竟然不经意地在我身后赶到书房询问我的学习情况。他除了关心我的成绩之外，总会问我是否还坚持练习书法，每次我总是支晤着说学业紧张，他听总是没有责怪我，只是强调还要挤些时间多练书法，说“字无百日工”，但三日生疏却会退步，而且说现在越来越少人能静下心继承这种传统艺术，要我别放弃从八岁便开始的艺术路，说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我口头上总说记住了记住了，其实觉得祖父越来越烦人。这些锁事随着祖父的过世变得迷朦。过后偶尔经过石码山山脚时，总有些莫名的惆怅，看到的石码山也已不再是孩童时那样郁郁葱葱，不少地方堆上了垃圾，山中的鸟也少了，间或从滴落几个疏落的鸟啼，常让我瞬间一阵颤栗，似乎一刻读懂了鸟啼山更幽的真正内涵。石码山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在我身边又走过了几个春秋。
94年我离开家乡到广州读大学，广州匆忙的都市脚步踏破了石码山及村里的大部分印记，但在读大二那年，我又神差鬼使地走近石码山，伴着一次大转折走近它。
我记得很清晰，那年夏天我回家过暑假，父亲与村里一旁从发生争执，对方的姐夫是镇的干部，因此毫不费力地请了几位“同志”到家里来“拿人”。糊里糊涂地，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成为罪犯，弟弟十四岁，在读暑假班回来时，也被抓进牢里坐了二十七天，还有及胞姐和堂弟，也都不多不少地渡过了二十七个黑色的日子，当然更甚的是我的堂叔，居然到不同的地方呆了足足八个月。而我，听说走得及时，要是拿住了要坐上十年！也就是在当天夜里，我便躲在石码山里我的祖父的坟前。那时，我再次深深地感受到石码山的亲切，领略着它的夜色如何动人。在祖父的坟前，我的心很平静，听了一夜轻风，看了一夜星火，心中有着一种快意，无所依托的轻快感。尽管，人们说山里总是闹鬼，但我觉得它挺善良，躲在坟前的小径上，挺平的。我在更深的静中沉睡过去……
这次睡得挺久的，像过了经年，而且作了个梦，仿佛听到我童年快乐的笑声在耳畔荡漾。沿着那依稀的声音，我走到夜的尽头，就在石码山脚一隅，深深凝视着想像着。不知此刻，山里的树是否又挂满着我的快乐，习惯早起的祖父是否还像生前那样早起晨练、读书、挥毫、或者续写着族谱，续编着未完的故事……对了，还有那匹神马，是否还准备着在夜里到邻村去驮稻谷来呢？
抬头望望，天已微亮。它的身影在我瞳间沉沉浮浮晃动着，具体得像一个人，像刚起床的农妇，一个还来不及梳装便准备着提一大桶衣服到小溪去洗涤的村姑。它有点陌生有点熟悉，有点亲切有点疏远；它像眼前的一团薄雾，不！其实它一半身躯就泡在雾中。以前，在好多次通宵时我总对着漫天的雾想着：当晨雾褪尽时，它是以怎样的一种表情浮现在我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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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迷途，就是走在人们在走的路上…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也是其中之一…走在别人在走的路上，我是不需长个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