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月光如轻纱,罩在我的病床前。长期的注射各种针水,我已经不会觉得痛了。枯瘦的我如一片薄纸,轻飘飘地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没有分毫重量。深夜,我的主治医生最后一次来查房,看着他沉默的眼睛,我知道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我阖上疲倦的双眼,恍惚间看见了佛。佛慈爱的拉着我的手,带我来到三生石旁。我看见石上刻了你我的名字,刻痕很浅,字迹也有些模糊。佛取来铜镜,我看见了自己。 第一世的我是那么美丽,如水的眼波在流转,柔曼的腰身在舞蹈。可我不能说话,我是一个哑女。伴了爹娘在江南的水畔开了一个小小的客店。 那年春天,柳絮飘飞的时候,你来了。一袭白袍,握了一卷书,在后院吟诵着。你是那进京赶考的书生,此夜落脚于我的心房。我躲在闺房里,透过窗棂偷看着你的俊朗。轻捻着我的辫梢,我想告诉你我的期待,我的向往。 可是我不会说话,我只能无言凝视你的身影。按捺住心的急跳,我为你送去一盏清茶。你接过如玉的茶盏,温润的香气氤氲了我的目光。可你看不懂里面的深情,你只低头挥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在你身旁站立许久,我轻掩了你的屋门,退回我寂静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你离开了客店。临走的你对我微笑着言谢。我不能说话,你不会知道我的离愁。 第二年,我要出嫁了。爹娘说怕我在城里会受人欺侮,只得狠心地把我嫁到山里。我是一个哑女,我无法对爹娘说出我的渴求。穿了鲜红的嫁衣,我坐进了花轿。 江南的风柔柔地吹来,掀开了轿帘。我看见了你,披红挂彩的你,骑着高头大马的你,正拱手含笑答谢路人的祝贺。高中了状元的你从我的轿前走过,你将沿着江南的水荣归故里。我垂首敛眉,锣鼓的喧嚣庆贺着你的风采,送别着我的远行。
前世,我化作一只林间的蝴蝶,我白色的翅膀上有蓝紫相间的心形图案。白是我对你的记忆,心的图案是我两生的愿望。在你十六岁的少年时代,我们终于再次相遇。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前世的书生。我双翅美丽的花纹是对你最强烈的诱惑,于是我心甘情愿地被你网进袋中,和你一起回到你的小屋。 少年的你,惊喜地看我,拈起我的蝶翅,爱不释手。我在你的手里温柔地颤动,享受着相遇的甜蜜。你拣出一枚针,从我的心头穿刺过去,把我钉在一块木板上。我好痛!拼命震颤着,却没有声响。你小心地把我装进一个玻璃盒子里,四周的边沿浇了蜡。我的身躯,我的魂魄,被密封在小小的空间。我想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陪着你,可以每天看见你。少年的你,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我在你的桌旁看你层出不穷的新鲜花样,和你一起雀跃,和你一起偶尔忧愁。 你十八岁的那年,要去北边的学校了。你把我和那些你收藏的宝贝收拢在一起,放进了带锁的抽屉。我在幽暗的角落等待着你,等待着阳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终于回来了,打开了抽屉。刺眼的光明让我的魂魄紧缩又舒展,我看见已脱去了少年生涩的你,还有你身旁的那个女孩:俏皮纯净的娇羞,依偎在你怀里。你们站在一起,在阳光里灿烂的笑。她随手把我拿起,和你一起赞叹着我的美丽。她说要打开盒子触摸一下我的羽翅,你犹豫了片刻,撬开了密封的蜡。 我急切的喊着:不要啊,不要!盒子一打开,我就碎了!漫长的等待,我已经太脆弱,脆弱得禁不起柔情的触摸。可是你听不见我的焦急,你揭开了盒盖,我灰飞烟灭。
今生,我又成了一个女子。自小就多病的我苍白而瘦弱。我一直在等你,可你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你终于来了:你是我的主治医生。再次相逢,我悸动的心为你的到来而充满感激。那段时间,我的脸上有了血色,虚弱的我在你的关注下也似乎开始恢复了活力。你满意地看着我,如欣赏自己的作品。可惜我的生命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你无力挽回。 看着铜镜里演绎的三生,我黯然闭眼。佛在身后轻轻叹气:孽缘…… 佛爱怜地看我,问我要不要再回去?佛说可以再让我回到红尘——半年!可佛无法改变我的命运,我还是要回来,从病榻上回来。半年的时间,只可以让我躺在病床上,接受你的治疗。佛说:这最后的半年,可以让你爱上我,却不可以相守。我无助地看着佛,佛沉默。 转眼去看那三生石上你我的名字,刻痕越发浅淡了。我无奈地摇头,轻声告诉佛:我不回去了,我就留在佛前吧。可是佛,请给我忘忧河的水,让我忘了这三生,可好?佛递来杯盏——那个我曾送进你房里的如玉般温润的茶盏!我抬起来,一饮而尽。 佛牵引着我,乘了苇叶,携我渡过忘忧河。在我最后的记忆里,我看见佛的手掠过那三生石。佛的袍袖拂过后,你我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消失,了无影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