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是一个旧帖,原来写给我妹妹青儿无语(就是如水的网名),但她只看过第一部分 。因为我们曾就我们不同的人生观和审美观争论过。我的是粗野的,而青儿是精致的。我们都不能说服对方。
这个帖子就是对她的审美观的反动。嘻嘻。
鲁西随笔
----献给青儿
我一向认为,任何一种美都不会为所有人接受。就像林妹妹在宝玉眼中虽是天人一般,可贾府的焦大不一定会爱她。我还认为。任何人都不应当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审美观。否则就会使美的丧失它特有的主观性,审美或者就会因此由享受而变成为一种折磨,失去它原本的意义。比方对爱情,以南北朝乐府为例,《西洲曲》的表述应该是很美的: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的确缠绵悱恻,令人叹为观止。
但我们并不能排除对爱情的另一种表白的方式。比如北朝乐府的《地驱歌乐辞》:"驱羊入谷,白羊在前。老女不嫁,蹋地呼天。"这又岂不是快如并剪,爽如哀梨。令人击节赞赏。因为含蓄婉转,欲说还休,是一种美,可坦率质朴,大胆干脆,又何尝不美。比如你爱一个男人,当然可以羞涩地说:"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但也无妨这样自信地说到:"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另一种美,甚至是丑,也未必没有它存在的道理。
我在写鲁西随笔的时候,曾一度犹豫,要把她写成一种优美的纤细的典雅的夜曲,还是粗野的、荒芜的、和杂乱无章的嚎叫。本质上说,我当然喜欢严妆佳淡妆亦佳的精艳绝伦的美女。但鲁西不是这样的美女,她不是国色天香,也不是小家碧玉,她是粗服乱头的脸晒成黑红色的壮健的农妇,我只能按生活的本色去度曲,哪怕它仅仅是一声粗野的嚎叫。也许它是丑陋的,但我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后悔。我也不打算写一篇游记,而希望能写成一篇散文,尽管游记也是散文。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它们之间有很大不同:游记不适合表现我希望表现的那些东西。我的柔弱简陋的笔力注定我不能实现自己的美学理想,但我仍将孜孜矻矻的努力。
一 "老虎"
我的朋友昌黎,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而身陷缧绁,他带着脚镣手铐蹲号子固然是一种折磨,我们这些在爱莫能助而忧心如焚的朋友,精神上也倍受煎熬。而就在这时,我们的一位老朋友,鲁西梁山县乡下的一个农民,闻讯后携夫人从数百里外风尘仆仆地赶来探望。几天后昌黎因真相大白而无罪释放。这位鲁西来的朋友也如释重负。等昌黎将养数日之后,他又想带昌黎回鲁西的乡下散散心。而此时他已经不顾农忙,在我们这儿等候了15天。就冲着这份义气,我答应暂时放下手头繁重的工作,陪他们一同前往。
这位义气的鲁西农民就是"老虎"。"老虎"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
老虎的家乡在鲁西地区梁山县的最西北部,鲁豫两省的交界处。如果非建立一个坐标的话,也很简单,那就是京九铁路和黄河的交会点。一个目前正洪水泛滥的地方。现在我们一行四人,昌黎,我,老虎和他的夫人,正匆匆赶往那里。
汽车在黑灰色的公路上飞速行驶,两旁是深秋灿烂的阳光下秀丽的原野。一忽儿是一两排散乱地屹立着地挺拔的白杨,枝干直指蔚蓝而高远的天空。秋风已经将它的黄叶摘得干干净净。一忽儿是几只红花掩映在绿叶之中,令你恍惚地觉得现在还是暖春。有时会看到一条用砖铺就而又长满青苔的小径蜿蜒于密密的树林中,看了不禁会产生许多莫可名状的微妙的心绪,心底总感觉痒痒的。而有时看到的则是一丛染成枯黄的秋草,在西风中无依地摇摆。更多的时候是秋收后的裸露着的黄褐色的土地,横七竖八的秸杆,以及忙碌着的农夫农妇。
然而这一切常常是一闪而去,不肯叫人深尝这深秋的况味。叫一颗感伤的心在原野上飘忽浮沉,无所归依。既觉得怅惘,又觉得茫然。就在这怅惘和茫然之中,我的散乱思绪渐渐回归到老虎身上,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也慢慢串连在一起。
老虎40岁左右,个子不算很高,但很壮实。体重180多斤。脖子粗壮,豹子头大如斗。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小而闪亮的眼睛。鼻子不高而端正。嘴大而唇厚。紫棠面皮上满是坑坑点点。胡子拉喳的。看上去很憨厚,他老婆也说他憨,叫他"憨呱呱",这是鲁西的方言,意思是没头没脑地乱闯的人。但实际上老虎远不象他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简单。
他是一个有3000多人的大村子的村支书。他曾告诉我他是怎样在内斗中脱颖而出,20出头就成为梁山县最年轻的村支书。后来他一度被赶下台,但继任者谁也无法控制这个村子,连公粮也收不上来。
在鲁西的农村,收缴公粮和提留是村干部最头痛的问题,也是村干部工作的重中之重。从历史上看,纳粮问题也一直是官民斗争的焦点。360多年前,闯王李自成就在与鲁西一河之隔的河南,用"不纳粮"的口号,使数以百万计的饥饿的农民云集响应,他们高唱着:
朝求升,暮求合,
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闯王,
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
开了城门迎闯王,
闯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着她娘,
吃着不够有闯王。
不当差,不纳粮,
大家快活过一场。
这种对反秩序的迷恋广泛存在于中国社会的深层文化意识中,以梁山为背景的古典文学名著《水浒》,其美感和快感也就在于反秩序。"你有我有全都有,该出手时就出手",108条"好汉",数以万计的喽罗,几乎不创造任何财富,全靠抢劫为生。社会政治和经济秩序被打的粉碎。但李闯王的不纳粮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哪怕像代表了广大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我党,不交公粮也是万万不能容许的,所以乡里干部只好三顾茅庐请诸葛,让老虎东山再起。这真是:"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为晚",不知这"安石"一出,如天下苍生何?
老虎曾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他是如何给抗粮的村民做工作的:
"不交公粮咋行?那是皇粮,从秦始皇老奶奶的时候就兴的?!没钱----鸟日的哪个有钱?想想法子呗!"
可几次三番都做不通工作。老虎就叫那人进老虎的里屋谈,人家知道老虎的一贯作风,不肯进屋。老虎就假模假式的让了那人一棵香烟,诱骗他说:
"你屋来啊,我有几句要紧的话"
那位造反者被一棵香烟和几句甜言蜜语给麻痹了,正如历代许多的农民起义领袖,往往对统治者的狡诈和凶狠估计不足,乖乖地自投罗网。原来老虎仿佛鲁提辖在桃花村与小霸王周通"说因缘",使出的是关门打狗之计,那人刚进里屋,老虎勇猛如面对镇关西,三拳两脚就将那位抗"皇粮"不交的"好汉""捶"得血流满面,连连求饶。公粮也老老实实地交上来了。
"没个王法还行?没王法,老百姓敢日老天爷爷。"老虎对我说。
老虎有15个叔兄弟,他们紧密地团结在以老虎为核心的家族委员会周围。他们那里的风俗,除夕那天都要上坟祭祖,习惯上这也是报仇报冤的时机。往往要了结过去一年的恩怨。平日谁得罪了这15兄弟中的一个,此时他们会在半路相邀击,一声号令,千拳齐发,百脚争踹,将对头打的发昏章第十一。从此不敢正眼瞧他们兄弟。这也是老虎的治村之本,执政之基。
车过梁山县城后,我们驶入一条乡村公路,田野景象依旧,但落日的余辉中可见许多的玉米秸秆仍散乱地站立在田垄里,细看之下,原来地里满是积水,根本无法下田,老虎告诉我们,玉米是趟着水摘下的。眼下寒露已到,小麦无法种下。不知来年百姓如何度日。
就在灯火微明的时分,我们的车爬上了一个高高的陡坡。这就是黄河大堤。沿大堤驱车东向,夜色中依稀可见堤内侧白茫茫的水面。间或可见远处的一两点昏黄的灯光。老虎说是堤内的人家,我闻听十分不解,不知道为何洪水泛滥的黄河大堤内侧还会有人居住。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堤内竟然就有许许多多的田地和村落。
大堤的外面一侧,夜色朦胧中看上去似大片大片的白色沙滩,老虎指着告诉我们,这就是他承包的黄河清淤护堤工程。以前老虎曾告诉我们他包揽这个工程的曲折经过。郑州的黄河管理委员会原本把工程发包给了徐州的一家公司。但这家公司把工程船运到梁山境内的黄河大堤上之后,在当地竟找不到人肯为他们把船从拖车上卸下来。----自然是老虎从中做的手脚。他预先吩咐附近的村民,任何人都不准为徐州人干活。更不准徐州人占压他们村的土地。这不禁令我想起宋江刺配江州时在揭阳镇上遇到穆春穆弘兄弟时的情景。经不住老虎的威胁利诱,那家公司终于收取了老虎的十万元的补偿后将工程转包给了老虎。目前老虎有两条挖泥船和一台挖掘机在河上堤上忙碌。先期投资已达300万元。附近的村民轮流为老虎做工,倒也都挣了小小的一笔钱。
汽车在大堤上又行驶了大约20分钟,沿途我们看到许许多多的灯光映照下的窝棚、机械和红旗,还有三三两两的在堤上巡查险情的农民。看来防洪抢险的情况还很紧急。然后我们又下了一个陡坡,就到了老虎所在的村子。这是个紧挨着黄河大堤的村庄,夜色中我们也能看出黄河大堤要比村里的屋顶还要高出许多。如果大堤真的出现险情,那我们就"人或为鱼鳖矣",所以一时间还颇有点惴惴不安。
当晚,我们就宿在老虎家。为此老虎撵走了他的一双儿女,我和昌黎每人占据了一个超大超宽的巨床,简直可以睡上一个步兵班。
我只能说老虎是个义气的汉子,可我无法更清楚更理性地说明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老虎就是老虎,他就是黄河孕育出的鲁西的质朴而狡黠的农民,是这片土地上固有的"英雄",就象黄河,半泥半水,不清不白,利害互现,曲曲弯弯。但却奔腾咆哮、浑厚朴实、庄严雄伟,孕育辉煌灿烂的中华文化。老虎就是黄河中的一朵挟泥带沙的黄色的浪花,他在浮沉于现实生活的河流之中。无论他善也罢,恶也罢,美也罢,丑也罢。真也罢,假也罢。不善不恶、亦美亦丑、半真半假也罢,他都会在生活的河流中继续翻腾跳跃。永远都是这条河流的一部分。
(未完待续)
二、两位大嫂
老虎的故事和鲁西农村的情景对我的中道自由主义的观念和宪政民主理念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我理想中的中国社会应该既是有秩序的,又是不断推向自由和民主的。但眼前的现实是它不断走向两个极端,一方面政府极力采取非宪政的手段实行强化的统治,另一方面则是在社会意识中广泛存在对反秩序的迷恋,采取非宪政的手段对抗政府强行建立的秩序。这种对立犹如一种原子核裂变,大量积聚起来必将产生巨大的不可控制力,而对中国社会产生毁灭性的破坏,几千年来中国社会的周期性动荡就是这样产生的,可惜很少有人认识到它潜在的巨大危险。
但这还不是我鲁西之行的全部收获。
在鲁西的几天里,我不断接触到一些陌生而新鲜的东西,很多都对我原有的思想产生巨大的冲击。比如我所接触的几位女性的故事对我的传统的道德观念就是一种挑战。
去鲁西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老虎夫人。
她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高挑个,面目姣好,鸭蛋脸,细眉毛,杏壳眼,高鼻梁,看上去温柔可亲。昌黎和她比较熟悉,不断和她调侃,我只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声大嫂,就在一旁傻傻地站着看。她满面笑容,一边打量我,一边亲切地嘘寒问暖。老虎打趣她说:"看见一鸣就给看见娘家人似的。比对我还亲。"后来说起昌黎的遭遇,我看见她眼中闪耀的泪花。"这是个善良的女人,"我心里说。我们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大嫂告诉我,她很喜欢我的文范,觉得念书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我内心暗道一声惭愧,我不过是与陌生女性相见时惯有的羞涩和腼腆。
在几小时的旅途中,大嫂的热情和直爽很快打消了我的拘谨。真叫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途中又几番买瓜果饮料零食,殷勤相劝。大家谈笑风生,快活得很。
车快到梁山的时候,大嫂和老虎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神情顿时沉郁,车内的气氛也冷落了许多,大家也沉默不语。我打量着大家,不知是怎么了。后来大嫂对我说,她不回家了,就在梁山下车,去她哥哥家。我满腹的疑惑,又不好多问,只是请大嫂自便,然后她就下了车,在夕阳中踽踽独行,我们的车也渐行渐远,大嫂身形愈加渺茫,而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泛起一丝的怅惘。
我们到达老虎家大门口的时候,夜色已甚浓,四周一片阒静。叮叮当当地打了几下那笼在黑暗中的大门,从院内传来一阵狗吠,接着听到一个妇女呵斥狗儿的声音,然后又听见她踢踢踏踏地走来应门。"嗒"的一下,过道的灯亮了。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立着一个中年妇女。我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她40岁上下的年纪,衣着朴素。个子矮小而瘦弱,短发,脸扁平,眉目看不太清楚。我正疑惑,老虎上前一步,先介绍了我们,然后对我说:"这是你大嫂。"
我此时真恍如梦中,目瞪口呆。幸好灯光昏黄,别人也看不太清楚我的表情。这位大嫂也连忙让我们进房去。昌黎边走边把嘴凑到我耳边说:这个才是真大嫂,先来那个是"小大嫂"。哎呀,我差点叫出声来。
休息片刻后,大嫂端上饭菜来,七盘八碗摆了一桌子,颇有几味鲁西特有的菜肴,都是大嫂自己下厨打理。按当地的规矩,我和昌黎上坐了,老虎和大嫂相陪。夫妇俩不断劝酒,奈何一鸣素不饮酒,大嫂一脸失望。不过我很喜欢大嫂做的菜,吃得很开心,倒也让大嫂心下十分高兴。
此时相对而坐,我得以仔细打量大嫂的面容:她是个相貌平庸甚至粗陋的妇人,但也是慈眉善目的,嘴唇紧闭时还很有点坚毅的之气。说话间老虎问起家里的情况,大嫂不无幽怨地说:"还好,一双儿女总算没都给你饿死。"老虎满脸歉意。整个农忙时间老虎都不在,黄河生产堤决口,老虎家的地都在黄河大堤内侧,全靠大嫂一人趟着水抢收。要等老虎来家,大水早两三米深了。
大嫂是个十分能干的人,平日老虎很少在家,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她不但农活样样精通,还会骑摩托车,机动三轮,开拖拉机。做家务她更是一把好手,第二天大嫂给我们做了羊肉水饺,入口极香而毫无膻腥气。我就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水饺。大嫂也帮老虎做生意,是他生意上的好帮手。农闲的时候大嫂还在家织布、做鞋。大嫂告诉我,他们那里的妇女有自己做鞋、织布的传统,做一双鞋要四五天的功夫,而到街上卖才五、六块钱。我们还专门观赏了大嫂的手摇的织布机。临来的时候大嫂各送给我和昌黎一双麻绳纳成的千层底的布鞋,一块自家纺织印染的土布。后来我把鞋送我弟弟,他如获至宝,穿上它在他12层的办公大楼里得意地炫耀了好几天,引来很多人的注视。
几天后我们离开的时候,大嫂又亲自到村头相送,她伫立在一棵极大的柳树下面,目送我和老虎、昌黎离开。我一次次让她回去,她始终不肯,直到我们临转到一片丛林背后的时候,我还看见大嫂的矮小的身影依然立在那里。
到老虎家的第二天,老虎带我们去东平的腊山国家森林公园和东平湖。我们趋车到梁山县城的一个路口,那位"小"大嫂正等着我们,上车后她坐在我身边,第一句话就是:"哎,一鸣,老虎家里的花骨朵怎么样?"我十分茫然,什么花骨朵啊?"他老婆啊",我支吾了一阵,不知说什么好。"比我怎么样?"她还追问,我只好期期艾艾地回答:"没----没你漂----漂亮。"
这位小大嫂也是肯吃苦的人,眉宇间也很有点英武之气。她让我看了她上衣肩部的一个缝补的地方,然后告诉我,这是在梁山街头斗殴被人用刀砍的。自然,她的肩头也缝合了很多针。以后的几天我们去爬腊山,爬梁山,游东平湖,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大嫂一人背着,不肯让我和昌黎帮忙,生怕我们城里人娇气,背不动。而老虎,据说出门从来不背东西。
有一天晚上,我们住进大嫂的远房亲戚开的一家吃小旅馆。酒意朦胧的时候,老虎告诉了我们他和两位大嫂的故事。老虎年轻时家里很穷,与这位小大嫂相恋许久,终因小大嫂家人的阻拦而不能成眷属。无奈娶了那位相貌粗陋的大嫂。婚后不久,老虎以一千元的本钱起家做生意至今,这位小大嫂始终做他的得力助手。为了和老虎相恋相伴,小大嫂就嫁给了老虎对门的族叔,一个大她20岁的矮小、委琐、丑陋、做梦也没想到会娶上媳妇的老男人,做了老虎名义上的婶母。老虎一直很照顾她夫妇二人,后来小大嫂就和老虎生了一个女儿,当然名义上她是老虎的妹妹。这不禁让我想起《菊豆》中发生在杨天青和菊豆身上的那个悲凉的故事。老虎曾试图告诉那女孩真相,结果这个已经十三岁的女孩把老虎骂出了家门。老虎还天真地问我,能否帮他忙让女孩相信他是她的生父,一鸣坚决地拒绝了。
后来那老男人不务正业,干了违法犯罪的事,从此潜逃在外,不知踪影。老虎曾想把小大嫂改嫁给一位丧偶的副乡长,可她死活不肯,就甘心情愿地和老虎这样无名无分、不明不白地相依。这日子到现在已经快20年了。
大嫂的有时道德观念也很开放。去登梁山时,我身体不舒服,打算在旅馆里呆着不去了,大嫂就笑着对我说:"这里有个小闺女儿,你知道多好不!"说完转身出去了,我正不明白什么意思,她又转了回来,硬把我拉到老板娘的屋子里。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满脸脂粉的半老徐娘,身旁坐着个约十六、七岁的女孩,我们刚坐下,老板娘开口就说:"你看看,真是闺女,还没养活过。只收30块钱。你看这'妈妈',"说着就动手去掀那女孩的衣服,那女孩充耳不闻,仍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仿佛这事与她毫无关系。我胃里一阵翻涌,连忙转过头去,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说:
"嫂,我还是去爬梁山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两位大嫂的故事,思考那位旅馆里的过着"神女生涯"的稚气未脱的女孩。思考鲁西许许多多的农村妇女的命运。想她们人生的苦难,想她们个性和人性的扭曲,想她们烂漫鲜活的生命和僵死丑恶的现实的对立。我不知道她们中谁是该受指责的,而谁又该对她们的悲剧命运负责。我的固有的道德观无法评判这些,我觉得我也没这个资格。
后来老虎和小大嫂又亲自把我和昌黎送回滕州来,我在大同路路东的江南春菜馆请他们吃顿便饭,叫了我妻子来陪大嫂。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热情而爽快的小大嫂。妻子出于一位基督徒的宗教观念,本来对这种婚外的男女关系是很反感的,但我告诉她其中的故事之后,她的道德观在老虎夫妇身上也立时模糊起来了------她无法把小大嫂和一位坏女人的形象联系起来。我想,也许真爱是无罪的?
"主的面前,爱是唯一的荣光。"这是徐志摩《最后的一天》一诗中的句子。
※※※※※※
往来烟波,平生自号西湖长。清风小浆,荡出芦花港。得意高歌,夜静声偏朗。无人赏,自家拍掌,唱得千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