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实现的真正平等——解读基耶斯洛夫斯基电影《白》

　　文/儒帅哲师

　　一、

　　《白》的主题是平等，故事发生在一对异国夫妻，波兰的卡洛和法国的多米尼卡之间。影片是从卡洛面对法庭上的一场离婚诉讼开始的，不懂法语的卡洛，只有借助翻译来表达自己的看法，甚至不满。但面对多米尼卡的强硬要求，他的抗辩显得软弱无力。离婚的理由看似过于直接，但原因确实发生在卡洛的身上。他的性无能使夫妻之间在生理要求上产生了不平等。但是多米尼卡因此就将他扫地出门，似乎表现的过于冷酷无情。因此这意味着卡洛在异国将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但从卡洛回到理发店与多米尼卡相遇的那一幕来看，多米尼卡对卡洛的绝情乃至愤恨，都是因为卡洛的性无能。

　　可怜的卡洛，在多米尼卡的驱赶下，不得不离开两人公同经营的理发店。他失去的不仅是家庭和职业，还有勇气和信心。尽管如此，他还是对多米尼卡痴情不改。但是如今的卡洛只能隔着窗户远望多米尼卡的身影，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卡洛在地铁站里用梳子吹奏乐曲，吸引到一位同乡米科瓦伊来到他的面前。在米科瓦伊的帮助下，卡洛终于辗转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回到波兰的卡洛，没有忘记多米尼卡，不但勤学法语，还忍不住给多米尼卡打电话。为了再次见到多米尼卡，靠投机发财的卡洛，想出了假死计划，将多米尼卡骗到波兰。

　　与其说卡洛是为了报复多米尼卡，才将她骗到波兰，不如说他想知道对方是否还在乎自己。当卡洛用望远镜看见多米尼卡在他的葬礼上流泪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多米尼卡回到宾馆里，看见了仍然活着的卡洛。对于她来说，卡洛是失而复得，死而重生的爱人。多米尼卡欣喜之余，投入卡洛的怀抱，卡洛恢复了性能力，两人和好如初。曾经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但是，卡洛却失去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他已经成为一个无法在人前出现的人。多米尼卡因涉嫌谋杀卡洛而被捕，虽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她却并没有说出来。在她的内心里，已经原谅了卡洛对她所做的一切。影片的结尾，卡洛远远的用望远镜瞭望看守所里的多米尼卡。在窗前，多米尼卡向卡洛打着手势：“等我出来，我会留下，我们重新来过。”

　　二、

　　这部影片，向我们讲述了平等的不可能性。在卡洛和多米尼卡的婚姻及爱情中，正是对平等的追求，才导致了他们原初关系的破裂。生理、财产、情感上的平等，并不是爱情的基础。最后，两个人都认识到，爱情不应该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而应该建立在相互宽容的基础之上。在两个人追求爱情的道路上，都曾因为太在乎平等而有所迷失，但正是在经历了失去和拥有的分分合合之后，才明白了爱的真正意义。尽管在影片的结尾，两个人之间仍然存在着难以逾越的距离，但他们既然决定共同忍耐和等候，那么终究会再次生活在一起。

　　影片向我们展现了在爱情中，追求和给予的重要性。追求主要体现在卡洛的身上，尽管卡洛被多米尼卡无情的抛弃，甚至被她驱赶、蔑视和羞辱。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多米尼卡的爱。在他从法国回到波兰的时候，唯一还在乎的东西，就是他偷来的白色女性胸像。当雕像被砸碎后，他竟然一片一片的拼贴起来。从这个细节上可以看出，卡洛是一个非常有耐心并且执着的人，正是他那永不放弃的心志，让他宁愿以死来换回再见多米尼卡一面。在弥补破碎爱情的过程中，卡洛的坚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多米尼卡最终决定给卡洛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不仅是因为他恢复了性能力这么简单，而是他的一往情深令她感动。她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于是决定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多米尼卡被冤枉进监狱的时候，卡洛已经没有了机会，但是多米尼卡却给了他又一次机会。正是不懈的追求和宽容的给予，让他们又拥有了重新开始的可能。爱情，正是在多一次的追求和多一次的给予中，才最终成就的。

　　三、

　　对于平等，影片的导演有自己的看法：“我们了解‘平等’的理念，每个人都向往平等的地位。但我认为这完全不是真的。我不认为有哪个真的想平等，每个人都想‘更平等’”。其实，正如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说的，平等永远是相对的。因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种种差异，而正是这些差异构成了不平等的根源。当人们用自己不具有或尚欠缺的方面，与别人已经拥有的方面相比较，就会感到不平等。因此心里会产生追求平等，甚至是更平等的想法。但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一般都不满足于自己的现状，想要求更平等。但同时却忽略了有些人与自己相比，显然也在期待着更平等。

　　很少有人会放弃自己比较优越的条件，去变得与那些不及自己的人一样平等，就像托尔斯泰的小说《复活》中的聂赫留朵夫那样。或许，我们在提出‘平等’这一概念时，就已经陷入了一个误区。因为在这个概念掩盖之下的人们的真正意图，不是平等意识，而是权力意志。在影片中的法庭上，卡洛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喊出了“平等何在？”但是对于多米尼卡来说，却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平等。因为卡洛已经不能正常履行夫妻间的义务，所以她没有必要与他继续生活在一起，而法庭也是基于这一点而做出判决的。

　　实际上，真正让卡洛感到不平等的，是他的权力意志没有得到实现。因此，在回到波兰之后，他千方百计的为实现自身的权力意志而努力，并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将多米尼卡骗到波兰，达到了他更平等的意愿。但是，无论在当初多米尼卡处于更平等，还是后来卡洛处于更平等的境遇时，他们只是实现了自身的权力意志，却并没有感受到幸福快乐。权力意志就是虚无意志，因为权力意志只求占有，而不给予，最近将人引向痛苦的欲望深渊。从根本上来说，平等只不过是一个人们发明的自欺欺人的谎言，是无视人类个体客观差异事实，主观上想取消或抹平这种差异，而产生的一种权力意志话语。人生而就与他人处在一种不平等的差异之中，而在后天的人生经历之中，这种差异的存在，将一直伴随到个体的死亡。追求平等不但不切实际，而且无法实现。但是，面对人和人之间的种种不平等现象，难带我们只能闭口不言，不加讨论吗？

　　其实与平等相比，人们真正需要的是公平。如果说平等要求的是消除由差异带来的距离，那么公平所要求的，则是在承认差异的前提下，对个体给予相应的补偿。在影片中，卡洛所要求的是一种公平，即让多米尼卡受到他当初所受到的不公待遇。显然，多米尼卡是理解这种公平的，因此她最后决定重新与卡洛在一起。与平等比起来，公平是更加现实的追求，也更易为人们所接受。不是出于权力意志，而是出于正义理念。

　　公平只能来自正义，没有正义，就没有公平。但是，我们怎么来判断正义与否？如果正义只来源于社会契约，那么正义就只不过是一个相对的观念。因为不同的社会群体，会给正义下不同的定义。也就是说，由社会契约所导致的正义，只能是一种意识形态。在地上，只有相对的公平与正义；在天上，才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这里的地上，是指有始有终的人类社会，这里的天上，是指无始无终的神圣国度。但是神圣国度，是终有一死的常人难以领受的。因此，人们只能追求相对的公正，而这种公正，不过是自以为公正的不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