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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黄昏淋湿的麻雀
[楼主]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2014/09/12 10:51
点击:320次

 

 

 

                    被黄昏淋湿的麻雀

 


  
  一


  
  每到黄昏时分,楼下的五岁小男孩朵朵,就会踩着小小的单车,领着我去一处拆迁废墟,看潮起潮落的麻雀。
  我的单车比朵朵的大一圈,可却没有他灵活自如,所以我总是跟在他后面,只要穿过一条梧桐大街,那座裸露在黄昏天空下的废墟,就会像油画那样呈现在眼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会有那么多麻雀盘旋往复,当它们像随风卷来的纸屑倾洒而下时,黄昏的残烬会涂抹在它们小小的身躯上,这种一闪即逝的光影令人着迷,我不停地按相机快门,每一次,我都能带回很多灵感。
  我正在画一幅与猫有关的油画,我想赋予它颓败的光芒,所以对于朵朵的召唤总是乐此不疲。而朵朵对废墟上的麻雀感兴趣,主要是因为他父亲,他父亲在拆迁这幢楼房时摔了下来。朵朵说,当时他父亲正在楼顶抡起铁锤砸一堵墙,突然一群麻雀从他父亲头顶掠过,他父亲受惊抡空了铁锤,顺势掉了下来,被钢筋钉死在了残垣断壁上。朵朵想找到那一群吓倒他父亲的麻雀,因此在废墟上,他总是追着麻雀跑;他还指给我看了钉死他父亲的那几根竖立的钢筋。当他说他父亲就是死在这里时,他的淡定和若无其事,会让我失神发呆很久,而此刻,朵朵早已从我身边跑掉,又去追逐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了。
  
  朵朵和他叔叔租住在低矮的棚户区,朵朵的叔叔原来也在工地上干活,后来被老板拖欠了工钱后就靠开黑摩的维持生计,成天眼光灰暗,面色苍白,赔给朵朵父亲的几万块钱全都捏在他手里。朵朵的母亲在父亲摔死后疯掉了,至今去向不明。
  我与朵朵成为邻居纯属偶然,这次画猫是受朋友之托,为了捕捉灵感,就来这阴暗潮湿的棚户区租了房子作为临时画室。这里沉寂的生活气氛,以及它周围捉摸不定的光线,恍若梦一般的若即若离;棚户区连着无数条小街,时常有流浪猫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它们既像幽灵那样神秘,又像世外的隐士那样漫不经心,而这些正是我所喜欢的。楼下的朵朵经常来我的画室玩耍,他对调色板上的颜料很是好奇,我一一教他辨认各种颜色,没几天时间,他就全都叫得出名字了;我作画忙不过来时,就经常让他帮我找颜料,并让他挤在调色板上,有时我会不经意中瞥上他一眼,他那稚嫩却又气定神闲的模样,会使我暗暗一惊:很难让人想象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过近来由于他父亲出事,他的兴趣转移到了麻雀上,那废墟上空涌动的麻雀,仿佛携带着命运的密码,偏偏要回避他,这让他上楼来玩耍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我则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画上。
  
  我的画架上是一幅未画完的猫,它蜷伏在屋顶上,下面是被一条条狭窄的小道切割开来的棚户区,好似棋盘上的方格子,腾腾的热气从隐秘的缝隙里冒出来,汇聚在一起,早晨的阳光只有一小半照射进来,而猫恰好呆在明与暗的交界处,那些发白的热气在它附近弥漫开来,整个画面寂静中透出某种无法言喻的生机。但是我对猫的表情拿捏得不是很好,特别是它那翡翠一般的眸子让我深怀敬畏,所以在落笔时总是迟疑不决。我抓拍了很多猫的照片,现在全都摆在了画室里;我拿着笔在画架周围踱步、吸烟,冥思苦想,却始终找不到感觉。于是我拿起了相机,推开窗户,正好看见朵朵踩着单车向我招手。我又惊又喜,兴冲冲地下楼,跨上老旧的自行车,朵朵已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了。

  
  二


  
  我和朵朵像过街老鼠一样,从棚户区的小道内钻出来,黄昏的梧桐大街阴郁而沉静,少有熙来攘往的场面,偶尔有车辆驶过,但大都悄无声息,可能是这遮天蔽日的树荫,以及铺洒在路上的梧桐树叶感染了司机。
  每次骑车从这里经过时,我都会缓缓而行,心里想着猫在寂静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生活,我会不由自主地四处窥视,希望在梧桐树荫的折皱里,与它来一次不期而遇,可事情并不遂人愿。这时我就想,要是能把穿透树荫的余烬收集起来,变成一束能拿在手里的光,说不定可以将这诡异的家伙从阴暗处逼出来;我甚至想象到了深秋时刻的光景,当枯黄的梧桐像火一样燃烧时,它还会那样泰然自若吗。可是,梧桐大街宛若一条阴沉的河流,仿佛把人世沧桑全都封存在了河床下面。而这一切朵朵并不知情,他无心顾及我的缓慢,等我达到废墟时,他早已在上面跑来跑去了。不过这一次,来了一些捡钢筋的人,随身带来的是柴油发电机、氧焊切割枪,还有砸水泥的铁锤,他们在断墙内搭起灶台,生火做饭,夜以继日,盘绕于他们头顶的麻雀久久降落不下来,望着它们犹豫的模样,我有些心神不宁。这时,我听到了朵朵的呼喊声,他说他抓到麻雀了。我三步并着两步来到他跟前,他正蹲着身子,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麻雀。
  朵朵,它可能是碰坏了翅膀。
  它要是不能飞了,就不是一只麻雀了。
  他用手指头轻轻抚摸它那小小的脑袋瓜子,同时喃喃自语,乖,听话,我一定会救活你!
  我感慨不已,一时无语,慢慢蹲下身来,摩挲着朵朵毛茸茸的头。
  我和朵朵匆匆回到画室,在放大镜下我找到了麻雀翅膀上的伤口,涂上了碘伏后,对朵朵说没事了,过几天就会好的,朵朵这才舒展开了眉头。
  
  午夜时分,我听到了楼下一阵吵闹,夹杂着朵朵呜呜的哭声。我赶忙下楼叩门,朵朵开门跑了出来,说他叔叔要弄死麻雀。我吃了一惊,进屋正好看见他叔叔用扫帚拍打惊慌失措的麻雀,嘴里咒骂着:
  小兔崽子,把这么不吉利的东西弄到屋里来,吵得人睡不着觉!
  没想到四处碰壁的麻雀恰好撞在我怀里,我一下子按住它。他叔叔追过来,抬头看见了我,突然闭嘴,愣了一阵后扔掉了扫帚。我在床后的阴影里看见了一个女子,心里忽然明白了,朵朵的叔叔近来带回来一个陌生女子,根本就不避讳同一屋睡觉的朵朵,这很让我痛心疾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平静地说,麻雀好呆也是一条命,就让它呆在我屋里吧。
  这一夜,朵朵和麻雀睡在了我的画室里。
  
  一天,我在画架前沉思,突然窗前有晃动,我抬头一看,原来半掩的窗户外,有一只黑色的猫咪正偏着头打量我。我大为惊讶,心跳陡然加快,屏住呼吸喵喵地唤它,同时小心翼翼地接近它。没想到,它却不屑地大摇大摆走掉了。我心不甘,拿起相机跑下楼,发现它在棚户区的屋顶上慢条斯理地走着。我紧跟着它,想等它跳下来时才按快门,可它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企图,一头钻进了附近的农贸市场。我也只好跟进去,它在顶棚上舔着爪子,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正是我喜欢的,急忙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了一通。而这时有人碰了我一下,并低声说我的皮包被偷走了,就是前面那个小伙子。我一惊,下意识摸了摸牛仔裤后面的包,果然空荡荡的,不过已有人在喊抓小偷了,我向前追去。不一会儿,愤怒的人们前呼后拥,把那个小伙子围困起来,并拳脚相向。我拼尽全力挤进去,喊道别打他,别打他,同时隔开了人们的手脚。出于自我保护,小伙子蜷缩成一团,皮包就在他身旁,皮包里除了钱没有其他身分证之类的东西。我说,小伙子,你要还是一条敢做敢当的汉子的话,就站起来,告诉大家,皮包是我送给你的。周围的人一听,目瞪口呆,有一大半人顿时泄了气,纷纷散去,只剩下一些看热闹的人。小伙子慢慢撑起身来,惊疑不定地望着我。
  我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你要记住,下一次你要是再做同样的事,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你真的不把我送到派出所去?
  那样做能拯救你的灵魂吗?也许你空闲时可以想想这句话。
  他半信半疑,拿起皮包慢慢离去了。
  
  我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出农贸市场,在门口被一个有些面熟的女子叫住了,说皮包是她偷的,现在当面还给我。我愣了一下,但立即就回过神来,她就是朵朵的叔叔带回家的那个女子。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对待一个贼的人。我有些震动,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她的模样很漂亮,二十七八左右,打扮得很时尚,手里拎着一个坤包,但眼光却有些黯淡,表情愁惨。
  请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真的是一个贼!她拉开手里的坤包,拿出长长的镊子,刚才,我就是用这个夹走了你的皮包,然后转移给了那个小伙子。
  她细长而苍白的指头上,有烟火熏过的痕迹,仿佛那不锈钢镊子就是从那里延伸出来的,我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干这个呢?
  她淡淡地说,我以前在发廊上班,但老板要我晚上接客,我不干,就跑了出来,生活没有着落,欠了很多债,又借了高利贷,他们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我怔住了,无言以对。
  可不可以给一支烟?
  我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她,她点烟的时候,头发掉了一绺下来,与火苗的距离只差那么一点点,她深吸了一口烟,试图驱赶脸上的倦怠,努力维持一种从容和镇定。
  你是一个正派的好人,我不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谢谢你的烟。
  我仍然立在原地发呆,而她已经走远了。


  
  三


  
  经过悉心的照料,受伤的麻雀痊愈如初,朵朵每天都用米粒喂养它,还给它抓蟋蟀吃,画室的窗户是开着的,但麻雀却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它绕着朵朵飞来飞去,然后停在朵朵的肩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每当这时,朵朵就要问,小麻雀,请告诉我,我爸爸是怎么从楼上摔下来的?看到朵朵那一副专注的模样,我的心情难以平复,虽然我知道答案,但我能心平气静地告诉他吗,这样的纠结困扰了我很久,有时甚至难以作画,于是我与朵朵商量起了麻雀的未来。我说朵朵天空才是麻雀的家,它的翅膀就是为天空而生的,我们应该让它自由,只有这样它才会快乐。朵朵答应了,不一会儿,他又踩着单车在楼下喊我了。我兴冲冲地下楼,骑上破旧的单车,按着铃铛,晃晃悠悠地在后面追赶朵朵。但是一进入梧桐大街,我就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而此刻的梧桐大街有着与往日不一样的斑斓,虽然是日暮时分,但透射进树荫的残光烁烁流金,这让我觉得那些隐居在幽暗处的猫,很可能出来与最后一抹暮光打个照面,于是我的车速越来越慢。我画架上那一幅久久不能落笔的画,不知消耗掉了我多少烟卷,我为自己找不到灵感而深受挫折。而此刻我神思恍惚地行进在梧桐大街上,好似白日梦一般,我竟有点区分不了现实与幻觉的界限。
  梧桐树荫像风帆一样鼓胀了起来,整条梧桐大街流动不息,我破旧的自行车像一条漏洞百出的小船,在阴暗的漩涡里打转,而我的双腿好似损坏严重的橹棹,费力而迟缓。这时朵朵折返了回来,喊了我一声,我才如梦初醒,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废墟已被又长又大的编织布围住了,那一群麻雀也不见了。我吃了一惊,按事前计划,我们打算把伤愈的麻雀在这里放飞的。我赶忙与朵朵来到黄昏的废墟上,正如朵朵所言,这里已被围得严严实实,外面还有施工打围用的蓝色的铁板隔住。但我隐隐听到了里面有细微的响动,觉得事有蹊跷,便用烟头在编织布上烧了一个洞,然后把眼睛凑上去,刚好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急救医生,在抢救一个倒在钢筋上的汉子,他身旁的铁锤上的手柄已折断,而刺穿他身体的那几根钢筋,正是断送朵朵父亲性命的罪魁祸首。我打了一个寒噤,赶紧拉着朵朵的手离开,借口说这里已经没有麻雀了,得另找一个地方。朵朵说去哪里找,我说回梧桐大街;我给朵朵解释道,梧桐树上有很多小虫子,那是麻雀最可口的食物,有了吃的,麻雀就可以在梧桐树上安家了,还可以把它的伙伴招来。
  
  在梧桐大街树荫最浓密的地方,捧着麻雀的朵朵一扬手,那个小家伙便扑扑棱棱地窜上了树枝,在枝头上跳来跳去,跳上了没有遮挡的高处,然后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我说朵朵行了,过几天那一群麻雀就会飞回来的,朵朵望着天空,半信半疑,不过在我活灵活现地劝说下,最终与我离去了。
  
  夜色如墨,我失眠了,对着画架上的猫不停地抽烟。这时忽然听到了叩门声,声音很轻细,似乎有些犹疑。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朵朵的叔叔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我大惊,他说本不该来打扰你,想了很久,见你屋里亮着灯,就上来了。我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把他让进来,递上一支烟,同时安慰他:不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他深吸了一口烟后说,我知道你对朵朵好,朵朵能遇到你这样的上等人,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是一个下人,真的不敢高攀你!
  我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赶紧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他沉默片刻后,露出了绝望的眼神:那个女人把赔给朵朵他爸的几万块钱拿走了!
  我惊呆了,无言以对。
  这个臭娘们儿,我非宰了她不可!
  她去了哪里?
  肯定是被那伙讨债的人带走了,我知道那个地方。
  走,去看看。
  我坐上了他的摩的,问他去哪儿,朵朵叔叔说去市中区的一个发廊,我猛然想起那天她还我钱包时,对我说起的发廊的事,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不祥之感。在驶上一座大桥时,我们远远就看见了一群围观的人。而这时朵朵叔叔的手机铃声响了,是一条短消息,他说他识字不多,就把手机递给了我。发亮的手机屏幕上字符清晰而整洁:请相信,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坏人,我承认我做过贼,但你的钱我分文未动,我是怕那些讨债的人来抢走这笔钱,所以就把它们藏了起来,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坐你的摩的时,你带我去的那一棵大榕树吗,钱就埋在榕树下面。
  我百感交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告诉他没事了,她把钱藏好了,并说他误会了。
  朵朵叔叔一拳就砸在了自己脑门上。我们在围观的人群面前刹车,朵朵叔叔问怎么回事,有人说刚才一个女的被一伙人追得凶,从这里跳下去了,她的手机还在这里呢。朵朵的叔叔捡起来一看,啊的叫了一声,二话没说就从桥上跳了下去。我急忙趴在桥栏上向下看,他在汹涌的河水里沉浮不定,我赶忙骑上他的电瓶车,向河的下游匆忙驶去。在一处通向河面的阶梯上,朵朵的叔叔扛着那个湿漉漉的女人,沉重地登上来,我急忙问怎么样,他说没事,就是冷得发抖。我掏出皮包里的钱塞入他的衣袋,让他赶快去医院,他愣了片刻后,要走了我的手机号码,然后说朵朵就拜托我了,等风声过了后,他再回来接朵朵。就这样,他用摩的载走了自己的女人。
  
  第二天,我下楼去敲朵朵的门,没人应答,仔细一看,门是虚掩着的,我进到这间低矮凌乱的窝棚里,发现床上没有人,很是诧异,满腹疑惑地出来,正好一个邻居说,朵朵一大早就去找那一群麻雀了。
  我即刻骑上单车来到梧桐大街,来回找了一圈,朵朵踪影全无。我又去到被编织布围住的废墟,找了一个缝隙钻进去,踩着残垣断壁到处寻觅。清晨倾斜的阳 光把废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些竖立的钢筋看上去是那样的冷酷,而呈现在眼前的整个废墟仿佛突然露出了真实面目,清寂而苍凉,我顿时感到了自己的孤单,便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废墟的高外,朵朵的父亲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而现在他聪明懂事的儿子,是不是也要从这深不可测的废墟里消失呢?我无助地望着天空,心里想着那一群潮水般涌动的麻雀,还有朵朵追着麻雀跑的样子,此时此刻,我是多希望能有一道小小的黑影从眼前闪过,虽然麻雀的歌喉不如云雀般婉转华美,但当它们聚在一起合唱时,那样的气势也不比一支交响曲差。我丧魂落魄地回到了梧桐大街,把单车停在朵朵那天放飞麻雀的那棵树下,然后坐在街沿上抽烟,很久很久我才说服自己:回去吧,只要那群麻雀一回来,朵朵就会踩着单车,在我的楼下呼唤我。


  
  四


  
    我的画架上那一幅未画完的猫已无法继续,调色板上的颜料已干涸凝结,而摆放在画架四周的那些猫的照片也黯然无光,我蓦然感到自己两手空空,笼罩在一种失败的情绪中。这时手机响了,是订画的客户打来的,要我带上画立即去他的住处,他派来的司机在梧桐大街等我。这个客户是一个画廊的朋友介绍的,背景深不可测,很有来头。已到了这种地步了,总得对别人有所交代。我取下画架上的画,蒙上一层帆布后,便下楼去了,远远就看见一辆宽大的劳斯莱斯轿车在梧桐大街旁候着我,我对自己的画确实很失望,所以在钻进小车的那一瞬间,我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画廊的朋友。
  
  小车一路疾驰,穿行在高楼林立的街道上,来到城南地带的富人区,然后放慢速度,静静地行驶在别墅群落之间,最后停在了一座欧式风格的城堡门前,一个穿制服的帅气的侍从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说他们的老总已在客厅等候。他引着我来到一个巨大的客厅里,他们的老总正站在一扇高大的落地窗前,抽着一支粗大的雪茄,窗外倾洒进来的阳光在他肥硕的身体上勾勒出一道亮边来。服务生让我在宽大的布艺沙发上坐定后,恭敬地去到他身后,轻轻地说了几句后,他转过身来走向我,同时吩咐服务生去请太太来。他在我对面坐定后说自己对艺术是个门外汉,但这座城堡里到处都是艺术,他说这让他简直像生活在醒不来的梦中;他在摁灭雪茄时说,就连这雪茄也是艺术品,他一吞下它的烟雾后,就感觉飘在了空中。并问我是否有同样的感觉,他说他知道艺术家都是天马行空的家伙。他的这番不着边际的话,让我无所适从,一时语塞。好在她的太太随着侍从来到了这里,两个侍从把我的画举在她眼前,她立即就惊呼起来:
  了不起,伟大的艺术品,太了不起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表达我的敬意!
  我无动于衷,觉得她有些矫情,一边平静地说,夫人谬赞了,其实这幅画并没有画完。一边打量了她一番。她一袭白色锦缎的高领旗袍,白净的脸上一双眸子像湖上的两盏灯,手里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
  她淡淡一笑,就这样好,如果画完了,我就不会去想这幅画到底还有什么没有画出来。请随我来,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幅画挂在哪个房间里合适。
  在随她登上宽大台阶的过程中,她顺手把画册递给了我,她说她喜欢克里莫特的装饰风格,我一看画册正是克里莫特的,我随口说夫人真是好眼力,她莞尔一笑,摆了摆手后说:
  上面有很多房间,每一间的装饰风格都不相同,我个人还是最喜欢洛可可的装饰风格,法国的路易十四皇帝真是精明过人。
  她这么一说,我略微有些吃惊,看来现在的有钱人附庸风雅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上去后出现在我眼前的全都是巨大而华丽的房间,她逐一向我介绍,有宏大的巴洛克风格,有细腻的日本浮士绘风格,有精美的伊斯兰装饰风格,最后停在了一间洛可可装饰风格的房屋里。她说她想把这幅画挂在这间房子里,问我怎么样,我没有回答,我在为富人们奢华而空洞的生活暗自喟然长叹。最后她问我是否可以在画里像克里莫特那样,添上一点洛可可的装饰风格。这话让我震惊不已,当即就答应了她。
  
  回到画室后,我把画搁在一堆废纸上,然后用打火机从下面点燃了纸堆。与此同时,我把那些猫的照片一张张地朝火堆上扔,火苗一下子就窜起来了,边缘呈暗绿色,而中间是铁锈红,这都是我极为喜欢的颜色,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美和罪恶在这一刹那融为了一体。这时我的手机接到了一条短消息,是那个住在城堡里的太太发来的,内容如下:
  洛可可艺术是法国十八世纪的艺术样式,发端于路易十四时代晚期,流行于路易十五时代,风格纤巧、精美、浮华、繁琐,路易十四常在凡尔赛宫开各种舞会,借着繁琐的礼仪与无意义的职务折腾贵族们,再以富丽堂皇的宫廷装饰营造悠闲的环境,便于搞风流韵事,以此来消耗贵族们的精力,使他们无暇去策划造反。因此艺术家授命编造一种理想生活的极乐世界情景,其唯一的目的是塑造出一个悠闲的、实际上是懒惰的社会快乐。
  不过此时此刻,画已变成了一堆灰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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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4/09/12 13:16 

岸雪新作不同于以前作品,大家以为不同在何处呢
随后重读后我谈出我的感受。
 [3楼]  作者:鹰男  发表时间: 2014/09/12 20:10 

孤独的画家,单纯的小孩
没能画完的猫,和这个纷杂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沿着主人公描述的路径,我在寻找着艺术家和现实之间的差异。
从而明白了什么是宽容,什么是高尚,什么是空虚,什么是伟大,什么是艺术。
一点儿感受不知说明白了没有
勤奋岸雪,向你学习!
 [4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4/09/12 22:54 

这之(四)的第四部分,很明显跟前三节形成巨大反差。


    惭愧的是我对洛可可风格等没有接触。
    读完第二遍,我谈出我的感受,请岸雪小弟指教。

    首先,我说岸雪的作品跟以前的作品不同,是因为:

    1.岸雪之前的作品,除了狮子、鹰等雄性十足强悍形象;就是大海、雪山等人间至高至远至深题材;或者郑和下西洋之类庞大题材。很少有这篇作品中小猫、小孩、麻雀等弱小单纯形象,且不吝笔墨如此浓墨重彩他们。我习惯透过作者文字去品他作品背后的人,即作家的思想情怀以及境界,试图用直觉去捕捉作者精神世界变化。读这篇我觉得,岸雪在大爱大思高远深刻外,又俯身蓄点滴慈悲善念,将爱意不露痕迹地深付于世间那些卑微弱小容易令人忽略的生命个体。
    2.貌似不经意白描,不夹叙夹议,但能感受到自然的叙述中一种善念的无处不在的弥漫,一种慈悲宽容希冀。
    3.小弟又将绝不同于世人的深刻多思触角投入地延伸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可见将自己写作意图无痕融入各种题材,驾驭各种题材的老道文字功底。我只能望其项背叹息。


    其次,这么短的篇幅,却前后如此截然不同的对比。貌似前三节和第四节脱节,主题转换,实则,是对比中用弱势生命的顽强不屈的真,来照出纸醉金迷之流的糜烂虚假?
    有此反差,无形的批判和泣血的歌咏一脉相承。

    岸雪,真是个头脑清晰,看透了世间红黑美丑清浊,怀有无限拯救欲,呐喊着行动着的不屈的勇士。

    敬佩小弟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情怀。
    我想,我这几年那么多的歌咏雪的形象的诗歌,真的应该送给小弟。
    只是,小弟自身的境界岂是我笔下那些雪的内涵所能包涵?

    还是因为小弟文字中大片描绘与麻雀和小孩的内容而感觉温情脉脉。
    不仅让我想起了许久前的一次深聊......关于孩子,等等。

    难道小弟心理会有变化?此乃题外了,与这篇小说无关哦。

 

 

 

 

[楼主]  [5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4/09/13 08:33 

单纯大姐解析得如此感性和透彻,让人看到那一双洞察如微的敏锐的目光,这是人世沧桑历练出来的智慧,岸雪的文字能被大姐和鹰男兄长读到,也是三生有幸!

这一篇确实如大姐所言,融入了悲悯和拯救的情怀,第四段的反差是拓展社会的宽度,黑与白形成对比,关于洛可可艺术,结尾处利用一条短信做了概述,在小说中插入这样一段关于洛可可艺术的评议,是一种尝试,不知是否合适,我也没有把握。

谢过单纯大姐,愿你的小女秉承你的气质和品性!

 

 

 

 

 [6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4/09/13 18:37 

对【5楼】说:

几个错别字,我改了一下。

能解得小弟深意一二,也算是对得起小弟作品了。

至于我家那个丫头,外貌像我,性格和做事部分像我,但比我聪明、能力强得多。

看她养小兔的那劲儿,做事很有谱舍得付出,应该将来挺有出息的吧。

谢谢小弟祝福先。

 

 

 

 

[楼主]  [9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4/09/14 09:41 

对【3楼】说:
鹰男兄长心明眼亮,艺术与现实的差距,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问候兄长秋安!
[楼主]  [10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4/09/14 09:45 

对【3楼】说:
谢谢鹰男兄长,问秋安!回贴长了要被盯上,只能简单一点。
 [13楼]  作者:鹰男  发表时间: 2014/09/14 21:14 

对【9楼】说:

我言过于笼统

还望见谅!

岸雪秋安!盼你常带作品来共享呢。

 [14楼]  作者:虫鸟之争  发表时间: 2014/09/22 01:56 

--“留得枯荷听雨声”!

※※※※※※
志高意远者,为龙为凤,竟于九霄,声闻天下。 才低识浅者,为虫为鸟,争于草根,其鸣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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