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亮的父母生育四男四女八个子女,父亲体弱多病早已失去劳动能力,母亲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女人,无法下地劳动,弟妹幼小,最小的弟弟仅五岁。排行老大的杜衡亮二十岁起就成了十口之家的当家人,他和老二杜衡明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杜衡亮这个当家人用幼嫩的肩膀支撑了这个家,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
屋漏偏逢连阴雨,1929年,民勤县又遭沙袭农田的特大灾害,他家的八亩薄田被沙掩埋的无踪无影,对于这场毁灭性的打击,二十二岁的当家人绝望得六神无主了。
无情的灾难让民勤人惊慌万分,处处有哭声,家家有忧愁,不知如何应对。一些驼夫找上门来揽生意,愿意以他们的驼队承载灾民去新疆逃荒度日。
杜衡亮同全家人商量后决定:在无路可走的现实下,豁出来去新疆也许是一条出路,可是,当下除有几间破屋一无所有,连不算昂贵的运费也付不起怎么去新疆?和驼夫郑某几经商量,两家达成了协议,郑某表示:这样吧,我十峰骆驼,五峰驮货,一峰我骑,一峰驮食物,留三峰供你家老人小孩骑乘,其他人跟驼队徒步走,每天再帮我装垛、卸垛、放牧骆驼,运费全免,你看如何?
杜衡亮全家人对郑某的免费感谢不尽。就这样他们启程走西口了。
走西口上新疆,遥远而艰辛,漫长的戈壁驼道,风餐露宿的行程没有尽头,骑驼的人腿骑僵了,步行的人鞋破脚烂了,经过一千多公里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奇台。
在当地民勤老乡的帮助下,他们十口人在东地村找到了一处被人废弃的院落安了家,也很快找到了活计,杜衡亮白天当长工,夜晚下苇湖割芦苇或下草湖割草,积存起来卖钱,老二老三打短工,糊口问题基本解决。两年以后家庭人口发生了很大变化,三个妹妹先后出嫁、杜衡亮娶妻了、父母亲先后作古、三弟被抓壮丁当兵去了、二弟娶妻后分家另起锅灶,这时家庭人口仅剩四人,即:杜衡亮夫妇、四妹、四弟。日子又好过了一些。
通过几年劳动有了一点积攒,在本村买下了十亩耕地,又开荒五亩左右,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紧接着四妹出嫁了,婆家在天山北麓的板状平原上一个叫八道滩村子,这里地广水少,耕地的利用率很低,绝大部分荒芜。四妹的婆家祖上留下土地多,自己无力耕种,就慷慨的给娘家人赠与了一份土地,说是100亩,按长度宽度计算200亩不止。现在已经拥有两处耕地了。杜衡亮把东地村的15亩旱涝保收的泉水地,交给四弟经营。杜衡亮则带上妻子去八道滩村经营戈壁地。
这里的人说耕地面积不论‘亩',而论‘户'。所谓户就是以户配水,种一户地,配一户地的水,按一户地,上交公粮;种四户地,配四户地的水,按四户地,上交公粮。因地多水少,各农户每年只能耕种上游的面积,中下游的地虽然属你所有,但不能种,种上无水可浇,成了永久荒芜地。
在八道滩创业十一二年,丰年多于灾年,是个风调雨顺期。创业初,每年只种一户,以后种两户、三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后冒险种到四户。扩大种植人手不够,开始雇工,少时一人,多时三四人。大胆冒险竟然有了好的效益,一发不可收拾,紧接着修新院,盖新房,购置了两辆马车,增加了耕畜,添置了农具,成了该村的首富。但杜衡亮一直没有脱产,主仆同吃一锅饭,一起下地干活,闲时一起嬉戏打闹。解放后土改时定为富农分子,成了专政对象,虽说不没收富农财产,但合作化时,全归公了。每场政治运动中,地主、富农分子都要受到贫下中农的批斗。
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时,批他们是蒋匪帮的内应力量;
反右时批他们和右派是一丘之貉,是右派的帮凶;
大跃进时期批他们是反社会主义的中坚力量;
文化大革命时期批他们是走资派的应声虫,是复辟资本主义派。
期间,他们有的被挂黑牌,有的被游街,有的被加大劳动量。不时警告: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所幸的是,杜衡亮的生命延续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绝望中等来了摘帽决定,他由另册转回了原册,脸上有了笑容,而且家人也直起了腰。
1979年1月29日中共中央发布了为地主、富农分子摘帽的决定,当儿子从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后,骑车直奔父亲劳动的地头,把消息告诉了杜衡亮。他直摇头,并说:"你别胡说。"几天来好心的邻居们也不断给他说了这个好消息,他才相信这是真的。这天杜衡亮对儿子说,我要喝酒。儿子快速的给他买来了酒,老伴一听老杜要喝酒,喜得了不得,赶快炒了个菜端上来,老伴和儿子陪老杜喝起来。一家三口庆贺摘帽。几杯下肚杜衡亮有了几分醉意,自言自语道:"我只想挖断穷根过上好日子,我没有做过亏心事啊!"。说完默默流下了两行泪,老伴和儿子也陪着落泪。是伤心泪?是高兴泪?还是感激泪?谁也无法说清楚。
82岁那年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