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距离 我们这帮同学,多数人从徐玉明那里买到了远低于市场价的房子。这在当时被视作新生事物的东西,我们没有马上参透,却被徐玉明这个大老粗看准了。我们当时还没有固定资产投资的概念,我们只是单纯地想到需要。我们从他那里买来的房子,过了没几年,果然成倍地往上翻番,当时只有千把块的房价,现在已经涨至七八千元。当然,这个上升幅度是谁也没想到的,就连徐玉明本人,也没有预见得到。 徐玉明进入房地产业的第三年,就和他的陶表叔闹翻了。闹翻的原因很简单,徐玉明太重情义,用几乎成本价卖给我们这帮同学,当然还有他的一些亲友,这让陶表叔很是不悦。陶表叔认为,做生意归做生意,送人情归送人情,两者不能混为一谈,生意人所说的“情义”二字,不过是挂在嘴上的说辞,并不能当真。当时,两人吵得很厉害,还拍了桌子。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分手,各干各的。 徐玉明利用赚来的钱,再次盘下一块地,并别出心裁地开发出楼中楼、小别墅、高层公寓等户型,立即受到市场追捧,再次赚了个盆满钵满。他决定乘胜追击。他听说市政府有搬迁到新城区的规划,就打起了这个主意。 此时,徐玉明已是江城地面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人们关注。他开始换车,坐上了宝马,平时深居简出,一般人很难得见到他的身影。当然,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要见他,并非难事。这是闲话。 徐玉明和陶表叔分了手,马上感到了压力。他虽然胆大心细,却也并非面面俱到。他不停地向社会上招兵买马,充实到他的手下。这还不够,又想到了我和王国维。他把我们邀到他的办公室,郑重地向我们提出要求。 “秋石,秀才,你们两个是同学中最有才气的。你们得帮我。” “怎么帮?”我觉得他的要求很奇怪。我一无钱,二无权,我根本帮不上他。 “你们也知道,我和陶表叔分开单干了。”徐玉明开始说出他的忧虑,“陶表叔是个老江湖,用老奸巨滑来形容他,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我的第一块地,其实主要是由他策划,拿主意的,我不过在外面冲冲杀杀,做一些面上的工作。现在,我们分开了,我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觉得很麻烦。” 我说:“那你继续和陶表叔复合嘛。他是你表叔,难道还会跟你计较不成?” “秋石你不知道。生意人在一起,最怕的就是面和心不和。我跟他已经拍桌子闹翻了,再走到一起,始终会有隔阂,大家心里都会相互提防着。这就没意思了。再说,他其实也不是什么表叔,只不过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亲戚,拐弯抹角的沾上点亲,我就叫他表叔了。” “原来是这样。” “这几年,房地产业竞争很大,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到这个行业,都想从房地产这个暴利行业分得一杯羮。我这种半吊子水,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我现在招聘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是冲着我这块招牌而来的,我给他们开的工资也高。可是,你们也知道,即使人再多,待遇再高,如果我自己管理不善,也没有用。再说,他们毕竟都是外人,人心隔肚皮,不可能跟我心贴着心,万一哪天我被手下人算计了,说不定我还得高高兴兴替人家数票子呢。唉,难哪!” 我有点同情他。他这么一个表面风光的房地产大亨,竟然还有这些难处,真是匪夷所思。我说:“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吧。” 徐玉明顿时眉开眼笑:“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真的希望我们兄弟在一起,有酒一起喝,赚钱一起花。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你们的能力、为人我都深信不疑。如果你们肯帮我,那我的一切事务都可以托付给你们,我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我的意思是,想请你们俩下海,来我的公司帮我。秀才专门负责宣传和促销,秋石负责内部管理。怎么样?” 我被他的要求吓了一跳。下海?虽然这些年时兴下海,很多机关干部受不了机关的寂寞,或者也看不惯别人日进斗金,想也没想就下海经商去。可从来没有想过下海的事。我好不容易有一个稳当轻闲的工作,为什么要下海?我说:“不行不行,我不能下海。”王国维也把头得像拨浪鼓般:“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 徐玉明见我们马上拒绝,颇感失望:“你们真的不肯帮我?” 我和王国维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徐玉明不解说:“你们上班才多少钱?我可以给你10倍于工资的薪酬,不行就20倍!反正我们兄弟之间,赚到的钱一起花。” 王国维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是……怎么说呢,我们在社会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有实现自己价值的途径,每个人的价值取向也不一样。我现在在宣传部工作挺好的,干吗要丢掉铁饭碗给你打工啊!” 我比较赞同王国维的意思。我又想,我们是同学,是兄弟,我们维系着这种纯洁而真诚的友情,不受任何利益因素的玷污,这样的友情才能长久。无论从历史上还是现实生活中,因为经济利益原因而闹翻,甚至反目成仇的人比比皆是,这其中不乏铁哥们儿,甚至亲兄弟。就如徐玉明和陶表叔,从前同闯江湖,患难与共,如今做起了大生意,不还是落得个分道扬镳的地步吗?我说: “玉明,要说我们不肯帮你,这话就有点伤人了。我们同学这么多年,真比亲兄弟还亲,我们为什么不肯帮你呢?你要是说别的,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肯定义不容辞。可是让我们下海,这不是一件小事,你也得尊重我们个人的选择,不能强人所难。再说了,兄弟在一起,图的是一份感情。如果跟利益沾上边了,我真不敢想象我们之间今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矛盾。所以,这个就免了吧,你再去想其它办法。” 徐玉明挠着头,皱着眉,使劲地吸着烟。突然他一拍脑袋,咧嘴笑道:“其实,你们不肯下海,我也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们拒绝得这么干脆。这样吧,你们也不用下海了,你们还上你们的班,我有事的时候,再让你们帮忙,出出主意把把关,这样总行了吧?” 王国维看着我,点头说:“这个貌似还可以。” “至于薪酬嘛,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薪酬嘛,你就免谈,我们不会要你的。”我笑道,“我们按成本价在你这里买房子,已经够惶恐不安的了,还连累你跟陶表叔翻脸,正想找机会回报一下,还你一个人情。只要不影响工作、不违反原则,我们保证鼎力相助。这样你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严重很满意!三国时司马徽说,卧龙凤雏,得其一人可安天下。现在我得到你们两个军师,我他妈的就不怕在江城房地产界成不了气候!哈哈哈!” 事实上,我给徐玉明帮忙出主意的机会很少,因为我提出的建议他基本上听不进去,而他大智若愚,剑走偏锋,却最终成就了他的一番事业。在之后的市行政中心项目招标会上,他一举中标,并成功建成江城最具地标性特征的建筑——江城市行政中心大楼。这也因此奠定了他在江城市房地产界的大佬地位,并顺利当选江城市政协常委。 徐玉明的成功,让我觉得很高兴。每次在家跟紫娟说起同学间的事,我少不了要把他搬出来,列举他的种种事迹,并引以为自豪。而紫娟看起来对我所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 我们搬进了新房子,新房子正是徐玉明开发的楼盘。房子装修是我亲手设计的,仿古风格,看上去既宽敞又典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感。女儿已经读初中了,她从这里去学校近,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琴房,课余时间练练琴,也不会太影响邻居。当然,我那顽固的父亲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搬进城里来和我一起享福。那套旧房子就暂时让紫娟的大哥借住了,因为大哥的儿子结婚了,占用了他的房子。 自从搬进新房子之后,我明显觉得紫娟跟我疏远了。我买了一张大床,两米宽,睡起来那叫一个舒服。不过,也许正是这张该死的大床,把我和紫娟的距离拉远了。 紫娟晚上出去的频率越来越高,一个礼拜差不多就有一两次。此前,紫娟出去我是表示理解的。她的工作很辛苦,压力也大,责任也重,出去放松一下未尝不可。再说,她出去玩了,没有人在耳边唠叨,我很容易心静,能安心写出点东西。我对她出去玩基本是抱一种宽容的态度。 可现在有点不对劲了。她出去的时候总是很刻意地打扮,而且精神焕发,而一回到家里,就冷言冷语,半句话也不多愿多说。我想她在外面肯定不是这样。我有点纳闷了。 更让我纳闷的是睡觉的时候。搬家以前床很小,睡在床上难免肌肤相亲。而现在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床大了,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这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她一上床,就立即卷着被子,侧着身睡在床的一边,把背对着我。我有时故意凑近她,她便继续往床边挪,一直挪到床沿上。偌大一张床,便有点空旷了。 都是大床惹的祸。我想。不知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说,床越大,夫妻之间的距离就越远。对此,我深有体会。 我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决定找她谈谈。我说:“紫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她的话冷淡而简洁,一点也没有想继续同我沟通下去的意思。 我说:“我是说,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她继续冷冷地说:“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让人听不懂?还作家呢,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有点不正常吗?” “不正常吗?哪里不正常?” “这个……”我实在说不出具体哪里不正常,我总不能说,她现在睡觉距离我远吧?这也算不上理由,谁叫你买这么大的床?人家又没跟你分开来睡。我就把话题引向她频繁外出上,我觉得也许这是个原因。我说:“你隔三差五就出去玩,家里好像没你什么事似的。” 紫娟冷笑一声说:“你不是成天在家里吗?有你在家里就行了,家里空荡荡的也不会会有人入室偷东西。再说,就我们这点可怜的工资,还要还账,有什么付钱的东西让人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越解释越糟糕,我变得有点烦躁。“我是说,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至于每天出去跟人唱歌跳舞的吗?” “是啊,过几年就40岁了,已经成为黄脸婆了。” 紫娟的话尖酸刻薄,让我听得很不是滋味。我耐着性子说:“你也知道,我不是在说年龄问题。我是说,我们之间好像已经有隔膜了,话也说得少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要我说跟你什么?” “那也不能什么也不说吧?” “你想听吗?好,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说了。你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说徐玉明当上了大老板,他当了大老板跟你有什么关系?分过你一分钱吗?你一天到晚写文章,你写了那么多文章,可你不还是个小干部?你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对我和女儿,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可我们不但没有过上好日子,反而欠一屁股账。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觉得她简直就是胡搅蛮缠,可这也是事实,我有点泄气地说:“你不要盲目攀比这些。我们过我们自己的,别人的事我们不要去比。” “过自己的?怎么过?刮风下雨要骑自行车上班,干到现在还是个护士,想请人家吃顿饭,还得摸摸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这日子怎么过?” 我想,紫娟彻底被这个世界改造得一身的庸俗味了。她曾经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贤惠,那样的善良,而现在,她彻底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觉得没有再沟通下去的兴趣,我拿起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我泄气地说:“算了,睡吧。” 紫娟正呼哧呼哧吐着粗气,见我不理她,恨恨地吐出两个字:“德性!” ※※※※※※ 夜夜随笔(http://jxdax.blog.tianya.cn/)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