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情网
我头一回与一个女人同处一室,而且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环境、特殊的背景下。 龚丽达的确让我放心不下。她已经在我的心里了,我无法放下她。 吃完饭后,我倒上两杯茶,然后说:“丽达,你上床去。” “刚刚吃了饭,不能马上睡觉。我们先坐着说说话吧。” “又不是让你马上睡觉。你现在身子虚弱,还是坐到床上去吧,床上舒服些,也不影响说话。” 龚丽达果然顺从地上了床。她在我面前毫无遮掩地宽衣解带,而我则看着别处。她的床并不宽,可她还是尽量往里面靠,预留出一个人的位置。我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怎么,你不上来?” 龚丽达靠在床沿,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并看看留出的位置。 我笑了笑,起身给她把被子整好,又指着椅子说:“我就坐这里。” 她那套沙发,勉强可容一个人睡。我刚进来的时候,她就是蜷缩在那里的。我已经打定主意,今晚就在这里陪着龚丽达,实在困了,就在沙发上打发一夜,这可比我从前当兵拉练时餐风宿露的条件好多了。 龚丽达明白过来,既感激又颇感失落地说:“那辛苦你了。” 然后,我们开始聊天。我们从读书聊到毕业,然后聊我当兵,聊部队生活,聊我的战友,聊五湖四海。龚丽达满脸憧憬。她不无遗憾地说:“我一直很羡慕军人,我也很想当兵,可当女兵很难。我真羡慕你当了兵,而且当了这么多年。” “我也很喜欢当兵,很怀念部队的生活。要是时间可以逆转的话,我宁愿再回到部队去。” “你很适合在部队干。你是我心目完美军人的形象。你的性格、你的修养,还有许多方面,都很有军人的气质。” “你可别夸我。我现在已经是个平民百姓了。” “真的。我觉得当过兵的人跟普通老百姓就是不一样。你们坚强,热情,有正义感,有责任心,乐于助人,而且很勤快,什么也能干。就连做饭也很不一样,又快又好吃,很合我的口味。”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真了不起了。” 龚丽达也跟着笑了一阵。然后她又叹起气来:“唉,这么好的事,我是无福享受啊!” 我很不愿意她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现在,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只要说到这方面,要么是唉声叹气,要么是……我真不敢想下去了。 我们聊了快一个小时了。我说:“不早了。你还是休息吧。” “不,还早呢,我们再说说话吧。” “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你得好好休息。今天输了液,烧已经退了些,明天再去输一下,也许烧就全退了。” “可是,你坐在这里,我睡不着。” “那,我走。” “哎,别!你还是在这里吧,你在这里陪着,我心里踏实。” 我便要挟道:“那你躺下说。说到想睡时就睡。”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龚丽达果然起了睡意。她打了几个哈欠,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忙说:“别动,就这样睡吧。” 她脸上露出几分羞怯:“秋石,你也上来吧。” 我笑道:“你就好好睡吧。” “可是我又没睡意了。” “那怎么办?” “你抱着我睡,我肯定能睡着。” “不行!不能这样。”我佯作生气,可我又觉得这样的口气过于生硬,便又换了一副笑脸,像哄孩子般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实在睡不着,你就数数,从一数到一百。我肯定你还数不满一百,准睡着。” 龚丽达争辩说:“那你也得睡呀!” 我指了指沙发:“我看着你睡。实在困了,就睡那儿。” 龚丽达露出无奈的表情,闭上眼睛。一会儿又侧过脸去,背对着我。我拿起一本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看。事实上,我的内心也是思绪万千。我在心里说:丽达,我是多么的喜欢你,多么的想抱着你一起入睡!可我不能啊!我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啊!我也不能对不起紫娟啊! 我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并不是一个清教徒,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一次次地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我想的只是“责任”二字,我觉得它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剑。一旦我有任何愚蠢的举动,头顶的利剑便会落下,穿破我的头颅,插入我的心脏,使我万劫不复。我不能对不起龚丽达。 龚丽达辗转反侧,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果然,她突然睁开眼睛,问道:“秋石,你喜欢我吗?” 我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我说:“你干吗问这个?” “你别管。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我又想了想,说:“以前的也喜欢,现在的更喜欢。” “我不相信后半句。” “为什么?” “你要是真喜欢我,为什么不陪我一起睡?一定是嫌我。” “我嫌你干什么?” “你嫌我是个结过婚的女人。” “你说哪里话。”我觉得女人真是难缠,一会儿一个想法,让你永远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你都想些什么呢,我不是也结过婚吗?” “那不一样。男人结过婚和女人结过婚不一样。男人结过婚是成熟,有经验,女人结过婚就有瑕疵,就会被人另眼相看。” “你这是胡搅蛮缠。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结过婚和没结过婚在我的心里也都是一样的。而且,你现在看上去很优雅,很美。” “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这是我现在的真实感受。” 龚丽达开心地笑了。她突然掀开被子,几乎一丝不挂地扑向我。我怕她摔着,忙伸出手抱着她。她的脸贴在我脸上,我闻到了她呼出来的气息。我的手抱着她光滑的身体,像触电一般,全身颤栗。 然后,她开始吻我,疯狂地吻我。我也情不自禁地吻着她。我们,我,龚丽达,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龚丽达跪在床上,而我站在床下。我们久久地抱着,久久地吻着,仿佛时间凝固了。 我听到龚丽达含混不清地喃喃说道:“秋石,我爱你!”我也含混不清地说:“丽达,我也爱你!” 然后,她呻吟起来。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她的身体滚烫。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几乎令我窒息。我松开她,喘了一口气。我担心她着凉,我轻轻说:“好了,睡下吧。” 龚丽达用嘴堵着我,不让我说话。我再次说:“快睡进去。” 龚丽达终于松开嘴,拉着我说:“你也睡进来。” “你先睡。”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还发着烧,不能再着凉了。” 龚丽达快速钻进被窝,并一直看着我。我差点想脱下衣服,也钻进被窝,和她一起延续刚才的激情。可我还是忍住了。我刚才还像正人君子般地思考问题呢,怎么能马上就改变主意?我俯下身,把她的被子压好,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说:“你睡。我就坐这里陪你。” 龚丽达不满地看着我,刚才还娇羞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委屈而失望。她几乎是哭着说:“秋石,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不能啊!” “你刚才还说你喜欢我,爱我,你为什么不肯陪我?” “我真的不能!” “你……混蛋!”她抓起一只枕头砸向我,流泪说,“你把自己当作正人君子,你拼命用清规戒律来约束自己。可我怎么办?我守了三年的空房,三年哪,我每天都渴望有一个爱我的男人来陪我。我每次想到你时,我只能咬着被子哭,哭累了又睡,睡醒了又想,想了又哭。我不图你什么,我也不跟你老婆争什么,我只要你陪我,哪怕就这一夜,我也会很满足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不是担心,是不想伤害你。”我觉得我的解释苍白无力。 “你不是男人!” 龚丽达几乎歇斯底里了。不过,她这句话是用被子埋着头说的,传的并不远。然后,她用被子盖着头,失声痛哭起来。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不停地抖动。我既惭愧又不安。我不知如何说服她。
龚丽达哭累了,果然睡了。而我一点都不觉得倦怠。我一直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我一直看着她,我看到她安详地睡着了,而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一直坐到天亮,我中间也眯了一小会儿,我是趴在龚丽达的床沿上睡着的。 当我觉得手臂发麻时,我睁开眼,发现已经天亮了。我抬起头,揉揉眼睛,龚丽达正瞪着大眼看着我。她见我醒来,心疼地嗔怪道:“你……秋石,这是何苦!” 然后,我们一起起床,洗刷,做早餐。吃过饭后,我再次陪她去了医院,等到她输完液。然后,我们一起走出医院。 龚丽达说:“秋石,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大老远过来陪我。” 我很意外。她和昨晚判若两人,变化太快,我担心她有什么想法。我说:“你真的好了?” “真的。我没事了,你赶紧回去吧。要不小林那里不好交待。” 龚丽达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只得说:“你好了就行,那我也放心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把心情放宽些。” “我知道了。你走吧。” 尽管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龚丽达的烧的确退得差不多了。何况,我真的得赶回去,并且还得想个什么理由搪塞紫娟。我说:“那好,我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江城。我到单位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也没有人问我什么。我又主动打电话给紫娟,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没想到她连问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回来,只说女儿的作业还没看,记得回家的时候看一下。我本来想好了借口,看来也用不上了。这样一来,我非但没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反而觉得很烦躁。 下班后回到家里,我故意坐着一动不动,把女儿的作业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然后,我继续坐着。紫娟下班回来,嘴里哼着什么歌。她见我坐着不动,就问:“饭做好了?” 我不理她。 她又说:“怎么?哑巴了?” 我把手里拿着的一本书重重地甩在桌上。 紫娟奇怪地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快去做饭吧,我吃了饭还要出去。今天我们主任又要请我们科里的医生护士去卡拉OK呢。” 这段时间以来,紫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喜欢打扮,喜欢出去了,而且都说是跟同事一起去卡拉OK。我生气地说:“又是卡拉OK!我不在家,你也不知道检查一下小竹的作业。你到底是怎么当妈妈的?” 紫娟带着嘲笑的口气说:“我哪里看得懂?你不是作家吗?反正你上班也没什么事,让你来给女儿检查作业,不正好可以发挥你的专长吗?你总不能只顾着写文章给别人看,连女儿的作业也不愿意检查吧?”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我生气地说:“作业已经检查了,做饭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义务,你就不可以做吗?” “别闹了。我还得找衣服,还得化妆呢,我哪里有时间?” 然后她踱到我身边,狐疑地说:“我说你今天是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火?是不是去省城办事不顺利啊?那也不至于把气带回来撒在我身上啊!” 她突然很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又在我衣服上嗅着。她说:“你去医院了?” “我去医院干什么?” “你身上净是消毒药水的味道。我当了十几年护士,难道这一点也闻不出来?” 我有点吃惊,也有点紧张。我疏忽了这一点。不管大医院小医院,里面都有很特殊的味道,这其实是个常识,即使不是医生护士,也能闻得出来。我回来就该把衣服换了,并尽量不要惹紫娟注意。我说:“去看了一个人。” “什么人?还要大老远跑去省城看?” “一个朋友。”我开始编瞎话了。 “朋友?什么朋友?” 紫娟继续绕着我,一边嗅一边仔细观察,她突然从我身上找出一根细长乌黑的头发,我暗暗吃惊。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把龚丽达的头发带回来了?我继续编瞎话:“也算是领导吧,省作协的。”我把龚丽达虚拟成一个同行,这样也不至于破坏她的形象。 “女的?” “嗯。” 紫娟的脸色开始难看了。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毫不在乎,而是像遇到了危险一样,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找到危险的根源。 “尹秋石,你老实交待吧,她到底是谁?” “我说了,一个领导,省作协的。” “不对,不是领导。” “你爱信不信。” 我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决不能承认我是去看龚丽达,那样,不仅我完了,龚丽达也麻烦。我想躲开紫娟那敏感而锐利的视觉和嗅觉,我打算进入厨房做饭。可我被紫娟拦住了。 “尹秋石,”紫娟厉声说,“你不肯承认?” “承认什么?” “你昨天去省城到底干什么了?什么领导让你要在医院里陪她一夜?” “林紫娟,你不要胡乱猜测好不好?我已经说了,我是去省城看省作协的领导了。你信也可以,不信也由你。” 然后,我拨开她,进入厨房。林紫娟怔了许久。她迅速换好衣服,饭也不吃,拿上坤包就甩门出去了。 我大为懊恼。 ※※※※※※ 夜夜随笔(http://jxdax.blog.tianya.cn/) 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