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橙红的轻纱随着晨风微微跳动，在草原初升的红日下仿佛有生命的火焰一般耀眼夺目。这方半透薄纱下，贴身裹着齐胸红绸的女子身躯曲线曼妙，完美得仿若神之手创。

　　披头红纱后脸部轮廓若隐若现，一双比阳光下的天狐泉更加明媚的眼睛却不可思议地无视一切阻挡，牢牢印在人心上，仿佛她从天地伊始便这般注视着你，注视着你，从未转移。只需这一眼，便能让你不由自主为之雀跃，为之感动，为之奋不顾身。

　　这样的女人，存在即是奇迹。

　　幸好，武馨芸在焱姬出现前就已经咬上自己的舌尖，只失神了一瞬，便又加了几分力，直到嘴里有一丝腥气蔓延。她转头看向苍明，只见他死死抓着左臂，低垂着的一张脸血色尽失，额角有冷汗滴下，指间隐约有血色沁出，却紧咬牙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武馨芸多看了他的手臂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回头冷冷对上焱姬魅惑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明。

　　几声轻笑悠悠传来，说不出的婉转动听，武馨芸重重冷哼一声，察觉到苍明终于稳住了呼吸，自己也是偷偷松了口气。这女人的媚术恐怕已是举世无双，不可大意。

　　焱姬双手环胸，垂头看着在她的楼船前随着水波轻轻起伏的那艘小舟，渐渐止住了笑，语调轻缓，好似眼前所有人都是单纯来陪她看日出的那般悠闲："大名鼎鼎的维尔苍狼，怎么这般狼狈？连你旁边那个孱弱的无名小子都比你好多了呢。"

　　身旁是盯着她垂涎欲滴的五个明岩大汉，她微微侧过脸，轻蔑笑道："卜罗，你可看仔细了，下面那人真是你大哥？这么凄惨的样子，真是令本座失望呢。"

　　卜罗痴痴笑道："焱姬大人，这世上除了您，奴眼里认不出任何人。"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焱姬掩唇轻笑，对着苍明扬声道："小狼崽，你不是非要和你的兄弟们在一起嘛？你看，他们现在好像不愿意离开本座的船呢？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到本座这儿来，本座会把你喂得饱饱的哟~！"她的语调到后面已是变得暧昧轻佻，分外撩心。

　　这声音，连武馨芸听了都不禁有些荡漾起来，更何况苍明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楼船上原来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男子们都已经开始恍惚了，甚至不少人的嘴角有晶莹液体淌下......

　　武馨芸见苍明手背青筋暴露、关节发白，心知他支撑得辛苦，顾不得抱怨他瞒着她鲁莽受伤以致清心丸的效力减弱，忙调起体内的应声蛊，一字一字清脆有力，仿佛能断金裂石一般，朗声道："不过是用媚术迷惑人心！把那些毫无判断力的男人绑在身边，你就很有成就感？"

　　焱姬身形一僵，竟然大惊失声："音灵功！你会音灵功？！"

　　武馨芸心下微讶，却伸手一指岸上，冷笑道："你觉得我们会花很多力气去对付那些疯子？他们既然已经中了媚术，就没有比让他们自己发狂倒下更方便的了。你引我们来，怕是没想到我会音灵功。"

　　焱姬默然，似乎终于收起了她的媚术，再开口时声线却依然诱人："你难道是季云瀚的那个小徒弟！易容术当真不错，连本座都看走眼了。"

　　"哼，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多谢夸奖'？咱们这也算是认识了，你看，是你自己把人放回来，还是要我亲自过去领人？"武馨芸言罢，察觉焱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阴冷了几分，藏在身后的手不由握紧了拳。

　　楼船上一阵沉默。明明是晚春时节，这个时辰的太阳也已渐渐灼人，这一方湖水上却似有冰刃肆虐，稍一晃神便会遭万剑凌迟，死无葬身之地。

　　"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竟敢与本座叫板！不过是在那老不死手下练了几年，当真以为你们能从我手里逃出去？！"焱姬周身红纱缓缓飘起，压抑而暴躁地浮动着，底下仿佛掩藏着未知的狂暴力量，一旦释放便能毁天灭地。

　　莫名的惊惧漫上心头，武馨芸轻轻打了个寒颤，却突然将眼睛狠狠闭上，再睁开时已是微微发红。她心里不由暗骂，在这女人面前，真是一点都疏忽不得，一不小心就会中招！这女人的功法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媚术了，当真能与那传说中的幻术相媲美！

　　见武馨芸这般动作，焱姬忍不住轻"咦"一声，惊道："季云瀚那老不死，都教了你什么？！"

　　若不是元灵有异于常人，武馨芸恐怕真的逃不出焱姬的掌控，也幸亏她的异常，让焱姬真的惊慌起来，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

　　武馨芸猛地一蹬，将足下小船踢得飞退，自己飞身而起，闪电一般逼向焱姬，同时手中银芒微闪，数十根几不可察的细针锁定她周身穴位，破空无声却势不可当，正是无为山庄的独门暗器--无影针！

　　作为涟月剑的回礼，武馨芸将孔非耀带身上的无影针搜刮走了九成，也有近百根之多，虽然是难得的珍贵暗器，在这种时候也不能吝啬了。好在武馨芸曾学过针形暗器的用法，虽然没有孔非耀用起来的威力大，却也不容小觑。

　　一切变故只在转瞬间。

　　焱姬急忙挥袖，薄薄的红纱如牢不可破的盔甲一般，将袭至面前的无影针扫开一大片，却还是漏过了两根。极具攻击性的内力顺着针体汹涌而入，她的气息瞬间被打乱，右腿和右臂的经脉中钻心刻骨的疼，让她不受控地向后软倒。

　　武馨芸早已将贴身秘藏的匕首"绝慑"握在手中，顺着力道直直向焱姬合身扑去。她必须倾尽全力一发制敌，绝不能让焱姬有机会反击！

　　红纱翻飞，眼看绝慑就要刺入焱姬的胸口，却有一股大力从武馨芸的心口传来，击得她如斯迅猛的身形都顿了一顿。可她只狠狠咬牙，脚下猛然发力，生生顶着那股力道，冲刺速度竟比受阻之前更快三分，手中刺刃刹那入体，几近无声。

　　看着身下焱姬红纱后惊愕的双眼，武馨芸眸中狠色不减，勾起的唇角却有殷红的液体溢出，一滴一滴将那方衬着惨白的血色染得更深。

　　"你......怎么会......"焱姬瞪着明丽的眼眸，横在胸前的左手缓缓软下，掌中一柄通体赤红的软匕"当啷"落地。

　　武馨芸捂着心口踉跄起身，喃道："我怎么会死在这里......"

　　若不是穿着护心奇藤甲，方才焱姬拼死的那一刀恐怕能将她刺个对穿！若不是奇藤甲缓解了大半冲击力，她还会被狠狠击飞，以那种速度和力道撞到岸边，十有八/九死无全尸！

　　焱姬的恐怖力气，实在出乎武馨芸的意料，她刚才若是有心后退，恐怕现在也已经死了。可是，不退缩的结果是肋骨骨裂，实在也是个不轻的代价。

　　武馨芸喘着气，回头看向湖面，小舟上苍明的腰背依然弯曲而僵硬，可他的脸已经仰了起来，望向楼船的眼中满是惊怒。他没想到武馨芸竟会一脚把他踢开，如此以身犯险，还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以雷霆之势把焱姬杀了！

　　虽然武馨芸现在的脸色也很差，可她一手引发的瞬间逆转还是狠狠地刺激了苍明，几乎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焱......焱姬大人！"

　　"啊！她杀了焱姬大人！"

　　"杀了她！"

　　轰然于天地的怒吼声响起，武馨芸这才记起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眼看着回过神来完全发了狂的男人们野兽一般红着眼扑过来，她忍着疼痛一一闪开，三两下退到栏杆边，一跃而上，足下再用力一蹬，整个人已如被箭射中了的大雁一般，朝湖面坠去。

　　人在空中，武馨芸也没闲着，她双掌齐挥，将随着她一起跃下、不断朝着她攻击的几个男人拍开，然后运气于胸，张嘴发出长长一道震耳欲聋的啸声，啸声方罢，整个人恰好落入一个散着血腥味的臂弯里。

　　她仿佛早已料到自己不会落入水中，头也不回一下，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让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谢了。"

　　回应她的却是苍明气急败坏的怒吼："胡闹！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死了！真是乱来！太胡闹了！"

　　武馨芸扶着他的手臂自己站好，脸上是龇牙咧嘴难看之极的笑："我这不是没死嘛！刚才我好像把阿花、阿瓜和拓勇打到水里了，你快去把他们捞起来......"

　　被媚术夺了心智的男人们，眼下都已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厥了过去，落入湖中的那几个更是只在湖面上留下了几个气泡，全都沉下去了。苍明狠狠瞪着武馨芸，咬牙切齿了一番，终于还是转身一跃潜入湖里。

　　不多久，苍明露出头来，一手抓着一个晕死的人，扬手抛上小舟，还故意让人在船沿狠狠挂了一下，才又潜了下去。武馨芸捂胸歪坐在船头，看着那两人将水吐出，又看着水面上几处不断冒出的泡泡，眉头依然紧皱。

　　不多久，苍明又露出头来，还是一手抓一个，重重抛到小舟上，然后继续下潜。武馨芸一看，被抛上来的除了乎瓦、古瓦和拓勇，剩下那个男人是原本就在焱姬船上的，也被苍明救了上来。她终于悄悄松了口气，尝试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一些，稍稍往后仰了一仰。

　　随着她仰身的动作，楼船上一个人影无声滑入她的视野。

　　武馨芸差点失声惊叫出来，抓着胸襟的手狠狠捏紧，几欲把那结实的布料揉碎。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么？

　　楼船上，焱姬的身边站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斗篷里的人，脸被黑纱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武馨芸忘了呼吸，惊恐地看着那悄无声息的人影。只凭气息，她就知道现在的自己远不是那人的对手，若是那人有心，她和苍明都逃不掉！这次恐怕连逆转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杀了她？"隐在斗篷下完全看不出身形的人，有着一副沙哑得仿佛随时都会破掉的嗓音，但还是能隐约分辨出，那是个女人。

　　武馨芸将牙关松开，强自镇定下来，道："杀了，或者没杀，有什么区别吗？"

　　"她死了，你也要死，你们都要死。"

　　听了这句让人冷到骨髓里的话，武馨芸反倒稍缓了一口气，道："她若没死呢？"

　　那人似乎稍微动了动，却不肯再出声，只用那双看起来瞎了很久似的眼睛紧紧盯着武馨芸。

　　武馨芸笑了，不动声色捏起三根无影针藏在指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看见焱姬心口上的匕首没？那可不是什么随便就能买到的便宜货，若是我已经把她杀了，为什么还不取回来？"

　　"你的意思是......"

　　"焱姬现在还没死。不过，要是我死了，她也会死。"

　　这时苍明也浮上来了，先是忙着把手里的人抛上船，待自己游到船边时才发现武馨芸的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亦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苍明大哥，先上来吧。"武馨芸冷眼看着那人垂下头观察焱姬，悄悄传音给苍明，见他已经攀上了船沿，又扬声道："前辈，是让这里的所有人都继续活下去，还是让我和焱姬同归于尽？"

　　那人抬起头，望过来的视线仿佛聚焦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这副德性，你果然是季云瀚的徒弟。"

　　武馨芸扯了扯嘴角："多谢夸奖。"

　　"你的音灵功，从何而来？"

　　神秘女人突然岔开话题，让武馨芸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欢快笑道："从何而来，前辈难道猜不出？"

　　"别绕关子！他在哪里？"那人仿佛有些急切，却仍不肯承诺放过武馨芸等人。

　　武馨芸却有恃无恐，也冷下语气："凭什么让要死的人将仇人想要的信息和盘托出？前辈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知道我不会是那种能逼出话来的人。"

　　那人冷笑一声："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我放过你罢了。要是焱姬没死，我自然不会杀你。"

　　"不止是我。"

　　"真会讨价还价......"那人仿佛想用娇憨的语气，可配上残破的声音，却直让人起鸡皮疙瘩，"你和你的几位朋友，都不会死，怎样？"

　　武馨芸紧了紧手上的细针，悠悠道："很好，我会把焱姬救活。至于其他......无可奉告！"

　　那人周身的气息果然狠狠沉了下去，寒声道："你在耍我？"

　　武馨芸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我们区区七人的性命换焱姬一条金命，前辈已经不亏了。"

　　那人仿佛眯起了眼睛："你还想要什么？"

　　武馨芸毫不退让："以命换命，消息自然只能用消息来换！"

　　"说。"

　　"把你知道的有关宙渊珠的全部，都告诉我......魅音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