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言行粗犷豪放的多是明岩人,身材高挑壮实的多是天凌人,装扮精致华美的多是大周人--浮坪城内外常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繁华。 作为三国的贸易、交通中心,定居在浮坪城的三国百姓多经营着各自国风的客栈、酒馆,城内绝大多数建筑都可一夜之间充作客房,以便容下一夜激增的客人--比如三年一度从各方涌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 说是一夜激增,其实夸张了一些。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始前一个月,已经有一些先锋队陆陆续续在浮坪城里盘下客房,等主力部队的到来,顺便打探其他门派的情况。 武林大会现场的布置却不是这些江湖人要费心的,等大约一般人到了浮坪城,大会现场就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了--这些都是官府要做的事。在三国分踞局势稳定下来的时候,各国朝廷便与自己地盘上的江湖门派谈好了共存条件。 武林方面受到的限制挺多,比如门派的存在不可扰乱国家秩序,门下弟子不能超过一定数量,江湖打斗不可危及普通百姓的财产性命,等等。 而朝廷许下的好处也不少,允许门派拥有自己的领地,官府不干预武林私斗,赋税方面实行比普通百姓轻很多的特殊方案,并且由朝廷出资出力承办诸如武林大会这样的武林盛事,等等。 二百年来,武林、朝廷两套管理系统倒是相安无事,除了百多年前武林被孙相左闹过一回,并无甚大动荡。 今年轮到明岩国主办大会,明岩王派来的仍是达伊郡王。前两届大周和天凌主办的武林大会,明岩国便是由达伊郡王代表出席,这次终于轮到他自己主持了,年过半百的他红光满面,干劲丝毫不输年轻人。 此时,达伊郡王坐在比武场旁的武林阁上,看着下面打得不愠不火的两个姑娘,开赛五天来一直高昂的兴致到底降了许多。他又往底下人群中望了望,对左手座上的男子笑道:"成王殿下,你说你们大周武家的那个丫头会不会来呢?这第五天都过去一大半了,再不来,可就没资格晋级打榜了。" 武林大会规定,若非那几个大门派保荐的人选,其他人只有在上一届大会竞技上曾经冲到半决赛的,才有资格跳过初赛直接进入复赛。而武馨芸从未参加过竞技,几个大门派都有了自己的保荐弟子,她自然是要过了初赛才能晋级。眼看初赛就要比完,她若不来,就只能围观了。 被问到的那男子墨发一丝不苟尽束在金冠内,飞眉入鬓,眼神幽深而凌厉,穿着一身蓝地银丝团蟒袍正襟危坐,一张二十岁的脸愣是摆出四十岁的深沉来,正是当今周帝的第二子,刚过了冠礼被封成王的南云晓岚。 南云晓岚斜眼看了一下无为山庄的座区,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笑意:"毕竟是季先生的徒弟,学他当年中途上台乱插一脚也不是不可能。" 达伊郡王闻言哈哈大笑,抚掌直呼"有可能"。他右边座上的银袍男子也笑起来,悠悠道:"季先生当年是将无为山庄打下了榜首,不知他的徒弟能不能将我们的归星剑派打下来。" 银袍男子是天凌国的代表,天凌皇硕果仅存的弟弟--怡王凌远,是天下闻名的闲散王爷。也许正因为是闲散王爷,他才能活到而立之年,而他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闲云雅鹤的气息,倒让人相信他本就是巴不得被闲置下来。 就说这身稍带了些华贵的银缎松枝袍,若非是出席这等事关国体的场合,他绝不会穿出来。可就算穿上了,也让人感觉他不过是穿了一件普通白布衫那般随性自然。再看他长发如缎,仅用一枚白玉环扣松松束在身后,额前垂下的碎发衬得一双桃花眼愈加风流,嘴角笑意更是溺人的温柔。 无怪乎凌远在天凌国被捧为闺阁之神,无数闺中少女挤破脑袋也想凑到他身边,只让他看一眼自己也好。 一不留神,场上的两个姑娘已分出了胜负,胜了的那名女子含羞带怯望上楼来,见主座上三个人都没将注意力放在这边,不由黯然退场。 疾风堡的座区,风无双顺着那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三个身居朝堂高位的男人顾自说笑,一副对武林人的争斗毫不挂心的样子,不由得轻皱眉头,眼神又阴郁了一些。 达伊郡王抖着大胡子:"听说那青龙剑客也是白云清风的徒弟,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青龙剑客出来搅场--"他视线不着痕迹扫过下面的风无双,脸上笑意不变,"恐怕归星剑派的那几个小子招架不住啊!" 其实,所谓的武林排行榜,并不能真实反映天下武者的修为高低顺序。 榜上有名的多是正道上有门有派的年轻弟子,这武林大会,充其量是这些门派之间势力强弱的另类竞技罢了。一些无门无派的高手不屑与他们争--比如季云瀚师徒;还有一些暗黑势力不会来掺和这些自诩正派的活动--比如听雁楼。 无奈武林已失大势,那些祖辈传承的名门正派若连这点噱头都失去,就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支撑他们继续存在下去了。 觉得场上比试无趣的绝对不止阁上那三位高官贵族。 场下,小帮派人群里正踮着脚看的一个土布短衫小子轻摇了摇头,用手肘拐了一下身旁的劲衣少年:"程小哥哥,你真不打算上去比一比?" 劲衣少年拉长着脸,闷闷道:"祖爷爷说,以我现在的修为,一旦出了风头,日后就会不断有人来我家找麻烦......" 这二人正是混在群众中低调围观的武馨芸和程洛峰。季云瀚、黄琴带着武馨芸、沈清蓉和孔非耀今日上午才姗姗来到浮坪城,没花多少工夫就找上了带着程洛峰来开眼界的程昕乾。 程昕乾听说他们打算让孔非耀给无为山庄争点光,便跟着去找孔非铭了,只把程洛峰留下继续看比武,还托懒得去凑热闹的武馨芸照看一二。 "真是......不知小耀那边怎么样了,要是他不上场,我们就找别的东西玩去吧,在半决赛之前都没什么好看的了。"武馨芸掂着脚继续张望,却还是看不到无为山庄的座区,也不知孔非铭那家伙愿不愿意让孔非耀出这个风头。 程洛峰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当她是牵挂孔非耀,嘴里不由微微发涩,语调更闷了:"要不......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他这提议却换来武馨芸一个白眼:"过去干嘛?我可不耐烦去应付那些人,有那闲情我还不如去逛街呢!听说浮坪城什么精奇玩意儿都有,来的时候太急,我都没来得及看。" 程洛峰闻言,再开口时已不自觉带了些雀跃:"那我们现在去逛街吧?" 武馨芸奇怪地看他一眼,轻叹道:"你倒比我还不耐烦......只是,你这趟出来玩,回去后就要当家了,再要抽身出来怕是不易......"她摇摇头,继续道:"别人的比试看不看无所谓,但小耀的招式,你看看还是有益的。唔......我们到那边去!" 程洛峰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武馨芸挤出人群,来到附近最高大的一棵青桐树下,眼睁睁看她把别在腰上的短剑拨到身后去,卷起袖子抱紧树干,猴子一样噌噌爬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喊他:"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呀!" 程洛峰目瞪口呆,四周看了看,并无人留意这方情景,再看自己身上寻常无比的穿着,终于明白为什么武馨芸要他换衣服了--方便这样穷折腾啊!心下挣扎一番,他咬咬牙,也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四月的青桐已是枝繁叶茂,待他们爬到高处位置合适的地方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占据了视野很好的一根枝条。 那是个年轻的褐衣剑客,背上绑着一把青布缠裹的长剑,屈着一条腿闲闲坐在碗口粗的树枝上,侧脸望着比武场的方向,似是完全没有察觉有人来了。 武馨芸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还是觉得这里最舒适,便笑道:"这位大哥,不介意我们也在这里坐一坐吧?" 那剑客转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又把头扭了回去,好像从来没被打扰一般,依然静坐不动。 武馨芸眨眨眼,只当他是默认了,回头对程洛峰招呼道:"快来这里,看得清楚一点。" 程洛峰却是眼见着武馨芸被人无视的,脚还圈在树干上,就梗着脖子道:"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坐吧?不比挤在这里差!" 武馨芸咧着嘴笑:"哎呀,我爬树爬累了,就想坐这儿!你若不愿意挤着......要不你再往上爬点?" 程洛峰狠狠瞪她,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武馨芸拍了拍气鼓鼓的程洛峰,指着场边笑道:"你看,在这里连他们脸上什么神色都能看清呢,多好!你看那是不是他们?好像小耀真要上场了呢!那我们再等等吧。" 程洛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见无为山庄的座区热闹非凡,旁边穆家、白家的人都凑了过去,被围在一群锦衣华服中间的那几个土布衫可不就是季云瀚他们? 这般喧闹,一时间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剩下场上两个年轻人不尴不尬地过着招,动作都缓了许多,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暂停吧。 程洛峰哼道:"还说要低调呢,跑到那种地方去,不是故意招人注意嘛!" 武馨芸瞥见那剑客的眉头动了一动,便摸着下巴道:"他们怕是在给小耀造势呢?或者是孔庄主盛情难却......管他的,反正我们看着就是!还好没跟着他们去,要不然就没现在的悠闲了。" "祖爷爷淡出江湖也有好久了,没想到那些江湖人还记得他呢?" "那当然,这年头,高手总是值得人尊敬的。所以你呀,别把修炼落下,等你也成了高手,就不怕出风头啦!" 见武馨芸一副哄小孩子的样子跟他说话,程洛峰涨红了脸:"我怎么就不能算高手了?你看场上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武馨芸笑睨他:"程爷爷说的没错,你真是够狂妄的......呐,你看那个人--"她指向不远处十七八岁模样、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腰间挂着佩剑、正快步走过来的少年,"我敢说,就他,也比你强!你信不?" 程洛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就别唬人了,随便找个人都能强过我,那我还要不要混了?!" 武馨芸笑得开心,拍上他肩膀:"不信?好,你坐稳点,看仔细了!"言罢,身子一歪,竟直直掉了下去。 那少年行至树下,捧着纸包笑抬着脸张嘴欲喊,却见一物劈头盖脸砸下来,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人背朝地往下掉!不经多想,他慌忙把手中纸包往旁边一扔,脚下一蹬,飞身跃起就要伸手去接。 武馨芸听闻风声,对着坐在树枝上一脸错愕盯着她看的程洛峰狡黠一笑,腰一拧,便已转过身来。 身在半空的少年见急坠中的人猛然回身,身形敏捷,显然也是武者,不由心下大惊。但再退回去已是不能,伸出的双手当即变接为挡,下一瞬果然架上了袭来的一拳。 他借力回弹,落地后马上往侧旁一个滚身,恰好躲开了拍下的狂烈掌风。才起身,掌风又已袭到身前,少年只得出招抵挡,混乱间连对方脸都没看清楚,不由得又惊又怒。 惊的是这人身量比自己小那么多,恐怕年纪不大,修为却已是稳稳压过他!怒的是这人佯装坠树,诱他上当,一言不吭就袭击他,真是莫名其妙! 惊怒只是一息的功夫,几招来回后,少年已经渐渐稳住了阵脚。一个连环三掌就逼开了咄咄逼人的对手,他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趁着这交手的间隙拔剑出鞘,寒声道:"阁下究竟何人?!为何对我出手?!" 这时,少年终于看清了对面小童的面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对上他隐约含笑的双眸,那种熟悉感更是强烈起来。可没等他深想,那小童拔出腰间的短剑,又欺身攻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