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故交恳托孤
巨大的石块倚着山壁拼成一个巨大的封闭石屋,武馨芸看张海遥遥对着石屋喊话,自己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竟也辨不出哪里是门。 不多时,一块巨石在轰隆声中缓缓转动,露出半人宽的缝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暗中悠悠传来:"你终于来了,比我想象的晚一些。阿海,东西放着就好,你先回去吧。"虽然那人没说来晚的是谁,众人却都知道指的不是张海和他背后的食物。 张海消失后,季云瀚哼道:"原来你还盼着我来啊?怎么,是太想念我了所以让你徒孙给我徒儿递请帖呢?" "请帖?"那人正是孔凌云,稍愣后,声音里不难听出疑惑。 季云瀚冷笑:"你那徒孙倒也大方,这么珍贵的无影针,竟然还附上辛苦修来的内力给我徒儿送了六枚。只是不巧,我徒儿刚好连日劳累,力气不济没能好好全接过来,愧疚之下卧床半月反省思过。漏掉的那四枚针,不知你徒孙后来有没有找回来,要不然我可就更过意不去了。" 一阵沉默后,那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沉沉道:"耀儿,道歉。" 静。 武馨芸站在季云瀚身后,垂着眼,巴不得那小子别真出来赔礼道歉,这样她就有理由把他狠狠揍一顿了。 "还不出来!!"见没动静,孔凌云火气更大了,但吼声中带的无力感让武馨芸都听出了不对。 又一块石头轰隆作响,一个人影从打开的石缝中闪身而出,急声道:"师祖别生气,孙儿出来就是。" "道歉。"孔凌云恢复了平静,声音依旧苍老低沉。 "师祖!"孔非耀喊了一声,见孔凌云不再搭理他,只好不甘不愿转身面向季云瀚,别开头只稍抱了一个拳,连腰都不带弯一下的:"先前失礼之处请前辈海涵。" 季云瀚气乐了:"好小子,还真有性格!芸儿,这小子就在这里了,你要打要骂就尽管上,为师在一边看着,不会让他打不过逃了。" 孔非耀背着手,目露不屑,看着武馨芸哼道:"手下败将,打不过就让师傅来压阵?我看还是省点功夫,让你师傅直接上吧。" 武馨芸脸上冷冷一笑,压着怒火道:"你连我师傅的衣角都碰不到,怎配他老人家亲自出手?被你偷袭蜇了两针是我运气不好,你要是因为这样就以为我真打不过你,那你可不是一般的天真幼稚欠教训!" 孔非耀被指偷袭,一时气红了脸,指着武馨芸怒道:"我明明打了招呼的,怎么能说是偷袭?!你输就输了,还不承认!" 这下武馨芸也气乐了,这人的脑回路是有多奇葩?抱着手臂笑道:"是啊,我人一跳上半空你就打招呼了,大晚上的就远远一个照面,抬手就是无影针,最不济还能逼我砸到月神树,自有高手前辈来收拾我,还不用你出手了是吧?" 孔非耀涨红了脸,指着武馨芸"你"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话到了这对师徒嘴里怎么就听着那么不对劲呢?! 孔凌云呵呵笑道:"季云瀚,这小丫头就是你的徒弟?好厉害一张嘴,真是得了你的真传啊!" 季云瀚得意道:"那是,我的徒儿可不像你家孙子那么笨,连句话都说不好,看来你注定要一辈子输给我了。怎么,这么久了也不出来露个脸,是不想见面叫我爷爷么?" 被孔凌云那"小丫头"三个字惊呆了的孔非耀终于回神来,大迈几步往孔凌云的门缝前一站,指着季云瀚怒道:"不可对师祖不敬!" 武馨芸见状,抬脚就把脚边几块小石头狠狠踢过去,逼得他不得不让开一些,也怒道:"混帐!就准你对我师傅不敬?!" 眼看两个年轻人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孔凌云长叹一声,从黑暗中缓缓走向石门外:"罢了,罢了。季云瀚,我是再也见不到你的了。" 扶在门边的老人瘦骨嶙峋,苍老而憔悴,半睁的眼珠灰白一片,显然已是瞎了。他面朝季云瀚的方向,咧嘴笑道:"这下我可不用再喊你爷爷了。" 孔非耀惊呼一声"师祖",却没有回身来扶,只挡在他前方几步,摆好架势紧盯着对面的人,防着他们突然发难。 季云瀚看着孔凌云扶在石门边上那皮包骨头的指掌,眸色渐沉。他冷哼一声,身形一闪,竟已绕过了孔非耀,闲闲站在孔凌云身边抓上了他的手腕。孔非耀大惊,苍白着脸转过身来,看清情势后便再不敢妄动--看来武馨芸真没有说大话,现在他是真信自己碰不到季云瀚的衣角了。 孔凌云笑脸不变,任由季云瀚捏着自己的命脉,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怎样,我可没装瞎骗你,是真看不见了。" 良久,季云瀚轻轻放下他的手,叹气道:"怪不得你没再来找我,我还当是你自己想通了......当年阿崎的伤,是因为你吧?" 孔凌云垂下头:"阿崎那孩子......当年我练功心切,不慎血脉逆行走火入魔,他为了救我差点力竭而死,若不是你出手,他怕是活不过那一夏......可他终究伤了根本,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没能逃过那场灾......是我对不起他。" "你们!既然把我找来了,为何不告诉我你的伤?!若是让我给你医治调理,你又何至于如今这般......这般......"季云瀚痛心疾首,二人在别人眼里是死对头,其实打闹了三十年,又怎会没有惺惺相惜之情维系其中? 孔凌云摇摇头,道:"以我当年心性,又怎能拉下脸来向你求助?那时我已是伤及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就算治好了,恐怕也是功力大减,再也练不回来的。我心灰意冷,只盼着一死了之。我以死为要,阿崎又怎敢找你?" 季云瀚沉默不语,心中生起愧疚来--他当年已是发觉异常,却没多放在心上。孔亦崎莫名透支伤身,缠了他三十年的孔凌云也不再找他比武,这么明显的不对劲,他怎么就非要他们开口才肯多花心思留意一下?若是他发现不对就主动过问几句,或者干脆自己来看看,孔凌云大概也不会现在就这般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孔凌云似是知晓季云瀚心中所想,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不必多想,如今这样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谁。"又转向孔非耀,道:"耀儿,过来。" 孔凌云一手抓着孔非耀,语气里尽是感慨:"阿崎见我了无生趣,待小儿子长到三岁后便交与我教导,让我好歹有个寄托。我修为不再,只盼着教出来的徒孙能胜过你的徒弟,日日只催促他练功,疏于教他人情世故,让他如此年岁仍如幼童般不知深浅......他闯下如此大祸,实在是怪我教导无方,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原谅这一回。我时日无多,你若愿意,将他带在身边多多管教,我便死也瞑目了。" "师祖?!"孔非耀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孔凌云,这些人不是来寻仇的么?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季云瀚把手一甩,抱臂退开几步,哼道:"你这托孤托得好没道理!我自己的徒弟都教不过来,你还要给我塞个不省事儿的?他又不是没别人可托付了,凭啥要我来养?你让小铭子这个长兄情何以堪?" 孔非耀闻言,满脸愤懑:"谁要你养我?我才不稀罕跟着你呢!师祖!耀儿就陪着您,哪里也不去!" "胡闹!"孔凌云沉着脸喝道,"你在外面好好待着,不许生事!"言罢又转向季云瀚:"可否请你入内一谈。" 武馨芸看了一眼里面黑黝黝的石屋,不由有些担心:"师傅......" 季云瀚笑笑:"放心,和你师娘在这里等等我,可别先打起来,有热闹我也想看的。" 黄琴也笑:"你们安心,有我看着,打不起来。" 石门轰隆关上,里面竟一丁点声音也传不出来。武馨芸和黄琴等了一会儿,便不顾形象就那么坐在地上,而孔非耀一直在石门前来回走着,一脸的焦急。 "晃什么晃!你安分点会死么?"武馨芸被他晃得心烦气躁,一想到这家伙以后可能会和自己一路走,就浑身不自在。 孔非耀脚下一顿,怒目看向一脸鄙夷的武馨芸,"你"了半天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僵,脸上的赤色分不清是霞光还是气血上涌:"你,你是......那天我......" 武馨芸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冷冷一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怎么,碰了我的窗子,手感是不是很好?" 孔非耀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手,那种痒他简直终生难忘!要不是穆文迪一直盯着,到后来他怕是要把自己手上的皮都搓下来。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颇有示弱的意思,孔非耀羞怒交加,指着武馨芸骂道:"你这恶毒的女人!果然是你下的药!" 武馨芸一愣,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奇怪,她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孔非耀,语气很是无辜:"我还没说你卑/鄙/无/耻/下/流/yin/荡呢!偷偷摸摸跟踪人家还带偷窥的......是你自己要碰我的窗子吧?!你以为你是谁,我还要特地给你下药了?对付你这种跟踪偷窥狂,我不放一触即死的毒药已经很仁慈了!" 黄琴听武馨芸这么一说,再看向孔非耀时眼神能冷出冰来:"你,偷窥?" 孔非耀一惊,在她的注视下不由得浑身发寒,踉跄退一步,结巴道:"我,我没......不,不是......我......" 黄琴慢慢站起身来:"偷窥在先,还敢出手打伤我芸儿?" 见黄琴是动了真怒,武馨芸不由暗恼自己失言,她自己是觉得没什么,可和黄琴混得太熟太随意了,一时竟忽略了她也是这时代的人,还没开放到这程度。 武馨芸也忙站起来,拉着黄琴的手臂笑道:"师娘先别生气,可别师傅出来的时候瞧见我没打起来,您倒动手了。怪我没说清楚,他是想要窥探我身份来着,但不小心被我先发现了,啥都还没窥到呢!"说罢狠狠瞪向孔非耀,咬牙切齿道:"小子,你功夫还没到家!想偷窥我?再多练几年吧!" 孔非耀努力平复着心跳,只看了一眼武馨芸就别开了脸,一言不发。 黄琴看着武馨芸一脸讨好的样子,缓了缓脸色,哼道:"臭小子,算你走运。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哼哼......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 武馨芸扶着黄琴再次坐下,又瞄了一眼孔非耀,见他扭着脑袋攥紧了拳头,不由得暗暗叹气。若他真要跟着他们,那可就......唉!都怪她多嘴,要报仇的话找机会狠揍他一顿就是了,干嘛要说出来呢? 石屋里,石门关紧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孔凌云按下某个机关,顶上一颗明珠"啪"一声冒了出来,屋里的一切在这柔和的微光下已能一览无余。 孔凌云顾自走到玄玉床上盘腿坐下,道:"我这身子,多靠这玄玉才撑到了现在,你不会怪我无礼吧?" 季云瀚看那巨大的玄玉在明珠的光照下时不时闪过暗红宝光,摇头笑道:"自然不会,你若不坐那里我才头疼呢。现在的你怕是离不了这床太长时间,要是不小心死在这里面,我怕是躲不开一身脏水。" 孔凌云也笑起来:"还是这般毒舌,也就黄琴能受得了你。" 季云瀚笑笑:"可不止她,还有我徒弟呢。闲话少扯,你叫我进来要说什么?" 孔凌云敛了笑,静默了一阵才吐出三个字:"无为决。" 季云瀚挑眉:"你知道了?" "无为山庄,无为山庄......你修练的心法是《无为决》,《落凡尘》......是按着《无为决》的残本修改而成的吧?"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季云瀚默然不语,孔凌云顾自说下去:"没人知道松平老祖所创心法之名,鸿德始祖机缘巧得那残本后自行补充修订,命其名为《落凡尘》,宣扬这便是松平老祖所创心法。可他创建的山庄却称‘无为',只是因为那残本亦称‘无为'罢。 "你我所练心法是为同源,可《落凡尘》毕竟是依残本所改,虽然精妙,却颇有不足......这些,我与你比试到后来已有所感,却等到走火伤重后才彻底悟出来。想必,你是早就知道了的,所以才会忍受我的诸多纠缠,招式间还常有点拨......这般心意,我却只当你存心戏弄于我,实在不该。" 季云瀚叹道:"能悟到这些,你已经是天资非凡,只可惜......" "只可惜还不够,所以才会到如今这般......我感悟到心法有缺陷,练功时贸然尝试修改,终至走火入魔,只怪当年年轻气盛,不知死活,一失足成千古恨。" 石屋里又陷入沉默,良久,孔凌云才又开口道:"我自己悟出《落凡尘》与你的心法同源,可《无为决》这名字却是另一个人告诉我的。" 季云瀚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张海。" "你果然知道张海。"孔凌云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恐怕无为山庄发展至今,亦皆在你们掌控之中。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你们是谁,这般隐于江湖有什么目的,要用无为山庄做什么......我人将死,这些已是无心再问了,我只知道无为山庄逃不过该有的宿命......你们太强,偌大的江湖于你们来说,怕也只是一个游戏场。" "季先生......"孔凌云头一次这么称呼季云瀚,让他不由得稍愣了一下。"我自知人微力弱,却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稍加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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