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有 待 --周沛生《草木纪事》序 这篇序文,十年前即该写。没写,不是我慵懒,是沛生太慎重。 周沛生是我的学生。私心却当他是"文友"。揣着"师"的架子太累,好不习惯;何如徜徉文坛,无长无幼,无尊无卑,文之所在,道之所存,以求终身砥砺之乐哉。 "敏于事,讷于言",是沛生的做人仪范。 "内秀",是康明超对沛生的评价,我以为至当。 白发催老,岁月不居,遥想从一班学子中最先认识文笔卓异的沛生,竟有二十又五个春秋! 当我在徐州城里固守着有恒心、无恒产的书生考量时,沛生回到沛县,从文员做起,历任乡党委副书记、县文体局长、县报总编、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作着他广阔的文化拓展。虽然我十分清醒在生命的漂流中人们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却仍然坚定地相信:沛生的文学梦不会改变,而他的终极成就一定是在文曲星的烛照下臻于圆满的。 三十而立,允许不立;四十不惑,允许有惑;五十知天命,则不允许再懵懂无知。即使不知"天命","人命"、自己的"人命"总要在年过五十时能大彻大悟方好。想到了"五十"的坎儿,本文才定下"天命有待"的标题。星空茫茫,人海昏昏,谁能一一对应谶纬家的天人设定呢?所以,退一步,我主张"五十知人命"。 丁亥仲夏,因参加沛县汉文化高层论坛而与沛生见面。他出示一扎文稿,说是准备结集出版,并希望我为这部文稿作序。接过文稿,我并未喜形于色。但心中的快慰亦如久旱逢雨,雨后复见新篁簇发、青叶齐绽。 沛生告诉我,交给我的文稿,并非全帙。大抵是为了减轻我的阅读压力,他只抽取了一部分代表作。我读得很慢,像品茗一杯铁观音或大红袍,总想用舌尖的感觉还原武夷山的丽日朗月或夕雨朝雾。一页页翻展着,渐渐入定,我开始以沛生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以沛生的心灵感受这个社会。当我读完这摞文稿,并最终走出沛生的散文天地时,已经不能用超然的衡文或匠气的说艺来虚应沛生对"序文"的期待。 "文"是一个世界,"生活"或"生命"是另一个世界。 两个世界可以打通,两个世界也可以绝缘。 打通有打通的精彩,绝缘有绝缘的单纯。 沛生的散文,是将"文运"与"人命"打通的。仅此一点,他的散文便有了心灵史、家族史、乡村史的厚重。"文笔"化成"史笔",这长长短短的文字,也就纪录了时代变迁的苍黄与朝生暮死的轮替。 "史",是一种"后时性"的认定。"岁月绵邈,居今思古",固然要借助史传;其实,今天过去,就是明天;英年而逝,顿成古人,当生活日日更新的时候,生活亦日日堆积着历史。沛生的心思,大抵有一种抵抗遗忘的焦虑,所以他才凝神涤虑,抚今追昔,一一记录下成长的苦涩,以及在这由苦涩酝酿甘甜的过程中亲情、友情、民风、乡风的渐进或突变。 生活、生命,搭乘"文"的舟楫,漂出忘川,变成永恒。文章的价值,因为能"让历史告诉未来"而趋于不朽。 原来,我以为很了解沛生。读着他的散文,我将这种了解又延伸到他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恩师、同学、街坊邻居所组结的开放体系里。当所有的人物都在自己的坐标上呼吸明灭的时候,我进而感受到:人生若有大彻大悟,其实一定是在读懂了我们生息其间的那本无字的天地书之后。岁月使我们相隔,文章使我们接近,作为老师,我看重沛生历经宦波而能葆有对乡村,对农民,尤其对农民中最卑微的贫弱者的牵挂与颂扬。 一切群体都在分化着,农民阶层自不例外。有人说,农民是"弱势群体"。此言似是而非。农民是分散的,构不成"群体",故弱而又弱。在这样一个农业转型、农村变迁、农民彷徨的历史关头,沛生的散文为传统农村、传统农民、传统农业文化留下了一幅幅最后阶段的风俗画、风景画。于深深的人道同情外,或者还有绵绵的桑梓眷恋。即便生活于本乡本土,而乡土的与时俱变仍然让人有失去家园的空落。沛生的散文,难道不是我们这一代人、两代人共同的记忆? 从形式美上把握,沛生的散文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叙述仪态,有一种触景生情的点化机巧,还有一种开阖有度、收放自由的结构组合;语言则一以清新、洗练为本。因而,读沛生的散文,自在而轻松,可以坐读,可以读一段畅想一段,也可以掩卷遐思,任马由缰。结果,每每在一些小空间里,你会发现自己早已失落于大天地中的纯美。 陶渊明红尘一去归去来,写下了一串美诗美文。那是他不到五十岁时的清醒。黄庭坚的诗中,也有解脱之念。我喜欢的黄氏名句是:"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只要你听到了天籁的启示,即便不入桃源、不登快阁,又何愁没有美文妙诗传播于世? 2007年6月29日 出自田秉锷《江湖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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