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 路 剑 气 独 萧 然 --读李德西书法作品碎语
己丑中秋后七日,我识青海省书协副主席李德西先生于徐州点石园。引荐者李天池先生,相约者周庆明先生,清茗促膝,杯酒交欢,窗外丽日,帘内新友,斯固一时之雅集也。 人之相识,缘也;人之相知,道也。此亦孔子所谓"道不同不与为谋"之鉴。而我之知德西、及德西之知我,则又在相识之前。
及至握手晤对,此一高大、沉静、儒雅而又坦诚之书家,总让我惊诧与照片中形象相比,更其平易,更其亲和。呼吸之间,无须言表,我与德西似已跨越了有形之空域及无形之时序。 德西先生君子坦荡,愿听我云山雾道,书外评书。吾谢不能。此非生分,亦非客套,实因我著文而德西作字,所持各异,所求不一也。"文"与"字",本为一体,自"书艺"与"文艺"剖分,一株之佳木竟歧出双色之蓓蕾;故文人论书,鲜有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者。客观而思之,与其以外行之热闹,干扰内行之静虑,以他人之虚誉,托举本我之自信,无如对书问字,澄怀凝神,心雷一默,绝胜千呼! 德西先生君子虚怀,不以我为浅陋,殷殷之望,出之至诚。吾于是不敢以清高拒友情,故试为之言曰: --德西生于山东,长于青海,东方春雨,西方烈风,从高原飞车,到宣纸走笔,遂使其苍松伟岸而成就一生之书家宿命。人皆有宿命,苦不能早知。德西知之,故坦言:"书法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我的全部。"人自知,始自为,自知乃智慧,自为乃勇力。众生芸芸,蝇营狗苟,或临渴而掘井,或借花而献佛,或朝三而暮四,或缘木而求鱼,自知自为者,万不及一。德西自知其命,自拓其道,烈火涅槃,羽化不迷,此大智慧、大修为也。其书家之正果,必瓜熟而蒂落。 --技有师承,艺有门派,故能纵贯有续,横列成阵。考之华夏艺术史,前恒传之,后恒信之,渐成师道法式。而我颇疑门派传承之非实。即以书艺论,《法书要录》列蔡邕传书艺,自汉迄唐共二十三人。因"蔡邕受于神人",故前提既幻,一切皆虚。或望山问樵,而险夷则自探;或临津问渔,而潮汐则自测;或入园叩扉,而幽径则自步;或规矩前定,而玄机则自熟。德西习书,初未急于寻师,他说:"青海没这种习惯,孔夫子没去过的地方。"幸而儒风淡远,幸而师道不倡,方让德西借天分之赤诚,得以拥抱书艺之精纯。无待游方僧人,直入大雄宝殿,拜真神,诵金经,一部泰山《金刚经》成为李德西书法宿命的一贯追求。有意无意,其书法执著竟然呼应了孔圣人的"吾道一以贯之"。如此表述,私心无谤毁书苑高门及书坛尊长之念,唯痛于书艺从描红学步、临帖漫游,亦步亦趋在碑帖名家屁股后面讨生活,也未曾大家辈出。见怪不怪的书法世相是,字有六书,书有四体(当然还可增益),穷年碌碌,鲜有备者,故精一体而自喜,肖一家而自负,泉泻沙海,渐行渐细,书仿前贤,愈写愈僵,青蓝之出,谈何容易?入"派"则"派"束之,求"师"则"师"缚之,一如京剧名家,一招一式,一声一腔,惟妙惟肖,喝彩满堂,又何曾出师承一步?小才而言,师承或不可缺;大器而言,师承固如牢笼。德西求为大器,岂可以"门派"方之! --德西之书,溃围而出,就形符体系而考量其源,前代诸家几乎无所偏取。唯如斯,方成就其纵横在我、开阖心出之性情自现及大美不雕。德西书法,粗看惊阵势,细看惊点划;苟观者戒浮躁,则知其深浑;若评者戒虚华,则知其真美。艺之为道,不重复先贤难,不重复自己尤难。德西临池,一以"变道"主其"书道",此险径也,亦正路也。吾于是明悟:"字迹"即"心迹","书运"即"人运"。评论有谓德西书法以"民间书风"为本源者,此言有理而理有未备。书分民间与庙堂,此书评家后出之说,由此而诱导出"书以人贵"的二元标的。回首中国书法史,经典又何曾分民间与官方?我读德西先生1995年所书"书缘"斗方,知其可与晋人陆机《平复帖》抗丽;我观其"孔雀东南飞"中堂及李白"梦游天姥"中堂,知其可与晋人索靖《出师颂》媲美;因取法高远,为心所化,故形法笔墨,唯我独存。至于是境,又何求于字字有来历、章章有本源? 李德西先生学书于青藏高原,天风高吹,绝少污染,当他杖笔代剑直下昆仑的时候,中原文化正经历着连微笑露几齿、鼓掌须几声皆入程式之大一统格局。德西想什么,吾愚不敏,想当然而推定:其独行书坛或是对这种标准化、模式化之无言抗拒。 艺术史有加法,亦有减法。师古肖古,今即是古,减法也;师古融今,古已化今,加法也。化用王静安先生语,书或亦有"有我之书"、"无我之书'、独创之书、仿拟之书。德西视书法为生命,当有志"有我"并独创耳,亦必有志于为中国艺术史增加若干新元素、新分解、新化合耳。
2009年11月3日 寒潮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