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是医生,有一年我领着另外一个朋友去找他,说“你看看这个诊断,是肝癌吗?”我的医生朋友很负责地为我的朋友重新做了检查,然后对他说“回去该干啥干啥,没事儿,诊断错误。”于是我们就回来了。后来,这两个原本不相识的男人成了朋友,常在一起侃侃人生呀社会呀生死呀,总不带我。 有一天我的朋友告诉我,我的医生朋友病了,在松花湖上钓鱼,想让我约上我们几个老朋友去看看他,我们就匆忙去了,这一帮都是老朋友,聚在一起唠的都是兄弟姐妹之间的嗑,医生朋友说:约大家来,就是和大家告个别,我要去了。大家愕然。 医生朋友得了肺癌,肿瘤长在无法切除的部位,已经扩散。北京有位专家是他的导师,导师建议他做放化疗,尽量延续生命,他问“然后呢?”导师沉默。 医生朋友说:在我知道这样的结果后,我伤心过失望过,那时候我在外科拯救着和我一样的病人,我没有办法面对病人的家属,没有办法告诉他们不要这样伤害生命,让亲人在痛苦中等待必然很快将至的死亡,这太残忍,因为很多病没办法治,如果延长生命要用病人的痛苦做代价,不值。 医生朋友说:我每天和做放化疗的病人打交道,让我那样活着去等待死亡,我不接受。假如上帝能在我抗争之后让我像正常人一样活几年,我还可以站在手术台工作,能和孩子一同聊天,能和媳妇说笑而不是把他们拴在我的病床旁让他们辛苦痛苦,我还可以试试。 那天我们用他钓的鱼炖了鲜美的鱼汤,然后驱车回到市区,医生朋友说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手术,车停在医院门口,他纤弱的身体一闪消失在旋转门后,再次看见他,是在告别厅。 医生在自己患危重疾病后,大多选择放弃治疗,几乎全部放弃过度治疗,这是人类走到今天,最接近死亡的人们最理性的选择。 我的生命历程中,已经和死神争夺过,在父母走向天堂的日子里,我感受了痛苦和绝望,却重新认识了生命和尊严,我感谢我的父母,给我上了一堂不可或缺的课,真的,这一课非常重要。 那天母亲拿起笔,在抢救征询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时,我的心破碎了,那一条是关于气管切开术的运用,母亲打了个叉,她说不想那样,痛苦又没有尊严。我们企图改变这项选择,但是医生说:你们的母亲在清醒中自己签了字,你们无权改变,我们还乞求父亲去改,父亲说:尊重妈妈,就是爱。 三年后,父亲住院了,他拉着教授的手把自己的病问了个清楚,然后说走吧,回师大医院去。父亲放弃了这个手术,因为贫血,手术的风险很大,治愈的可能没有,最后的结果,就是术后进入重症监护室,等待死亡。 放弃了最后的救治,父母选择了不再痛苦,这就是人面对死亡的那份坦然和轻松。 有一天我和格格在街上逛,格格问我:妈妈,将来有一天你要是去了天堂我会如何?我说你依旧会幸福,因为你的生命还很长,好好活。后来格格生病,有医生认为是无法救治的重病,格格留了很对遗言,也伤心欲绝,她问我妈妈,要是我真的就死了,你会好好生活吗?我说以前我不能,现在可以面对了,为了你的牵挂和爱,爸爸妈妈都会好好活。 在痛苦的时候,我一千次一万次感谢父母,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真谛。 生命是个过程,有开始必然有终结,关键是中间的路程,走好了,不后悔,就没白白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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