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从未学会闲呆着,尤其是这种时候,呆着会胡思乱想。计算着6年也仅仅是两千多个日夜。最后的日子再干点什么呢? 突然想到京剧,为什么想到京剧,那是得知我的病情后,一连几个不眠之夜,特别想我去世的父亲,想起他生前是个戏迷,总想把我也熏陶成一个京剧戏迷,中国的文化人不能不懂京剧。为此他是煞费苦心。然而我完全不解,始终无法接受京剧。总是带点嘲弄地看着他守着那台老旧的留声机,醉心地听着一张张几乎划平了纹路的老唱片。这些故事放在以后再讲。 似乎出于这种深深的对父亲的歉疚,我开始听,接着着了迷,继而开始学唱,先学的是梅派青衣。我每天在听,在唱,白天夜里,只要睁开眼睛,就听,就唱......听着,唱着也就忘了一切。 正是那年的腊八,东北民间历来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戏谑说法。但是,似乎这个腊八比哪一年的腊八都冷。我可真是疯了,这一天,竟然还是去大马路一个票房唱戏,因为身体虚弱,唱上一段,就已是大汗淋漓,回家的路上,虽然穿着厚重的羽绒大衣,也早已冻透,浑身发抖,腿都迈不动了。 换公交车是在火车站,我下了汽车,就往不远处的地下人防地道处走,"人防地道"是文革的产物,为的是毛主席的指示:"深挖洞,广积粮......"如今一处处的"洞",都改成了地下商场,一个个小摊位,买什么的都有,多是"山寨"版的商品。 老百姓没有那么阔绰,特别钟爱这里的便宜货。所以这里从来是人头攒动,也就有些热乎气,权作我一时取取暖的地场。 "洞口"是下探到十几米深的阶梯,很滑,从"洞里"升腾出袅袅热气,我深一脚浅一脚踏下去,突然,听见像是夜里老鼠打架发出的"吱吱"声。 停下来一看,声音发自阶梯角落里的一个纸盒,"什么东西?" 纸盒一边站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看见我停下来,就嬉皮笑脸地说:"贱卖,谁要小狗!" "什么?小狗!"在这种东北的严寒里,竟有小狗,放在一个比鞋盒子大不了多少的纸盒里。 "我看看!" 盒子打开了,啊呀!不是一只,是四只,它们太小了,都是巴掌大,拼命地相互挤着,都想从别的那里得到些许温暖。 我暴怒了!指着那个嬉皮笑脸地男人,"你作孽呀,这么小的狗,你就这么冻着它们,你可穿得不少啊!!" 说着,我抓起它们,一个个地,不由分说塞进那个男的羽绒大衣里,他竟然很顺从。 "多少钱一只?"我问。 "......那就60一只吧!" "还60!!!!谁敢买你这狗,买回去就得死,30吧!!!" "也行......"他竟然佷顺从。 于是我开始喊:"谁买小狗啦,30一只。谁买小狗!!!" 有人站下看看,有人看都不看。 有钱的要到狗店去买,名犬好狗,起码打过疫苗,保证不会得病死去。哪有人敢在火车站地道口,腊八天买这种杂种的一个月大小的幼犬。 我已经冻透了,手也僵了。三只卖掉了,只剩一只最小的,也是最蔫的。不会有人要它,说不清它是什么品种,已经杂得四不像, 我抓起她看看,她的身体和我的手一样冰凉。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惊慌又困顿地看着我。 "如果我不要她,她必死无疑。"这是立刻在我头脑里闪过的,"这也是生命,和我一样的生命。天造地就,难道就让她这样地来到世上一回,一闪而逝吗。"鼻子有些酸,塞给那人30元,把这小狗塞进了我的大衣、棉袄里,贴身揣着。我们离去,胸口处的她一直是冰凉的,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念头:她能活吗?不行,我不能叫她死去,我一定要救活她。 一路上,风大路滑,我搂着她,更加的迈不动腿,我们始终是冻僵的。我自言自语地和她说了不少话,"不怕的,我们一定要活下去。有妈妈在,你不要怕!"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