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众天罡入住天罡庄园后,无不欢呼雀跃,唯有天巧星浪子燕青闷闷不乐。 面对偌大的宅邸,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自小在卢俊义家长大,又跟他学得一身好本领,卢俊义对他来说,恩同再造,情同父兄,在他心中,卢俊义永远是他的主人,而他这一生,就是为卢俊义而生,不管做什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卢俊义。他的生活中什么都可以没有,但绝对不能没有卢俊义。他常常想起小时候卢俊义收养他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雪天,北京的天气好冷啊,鹅毛一样的雪片落满了他一身,他瑟缩着瘦小的身子,光着脚踩在刀片一样的雪地上。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吃的都是闭门羹,那些有钱人家大都狗眼看人低,有的喊他小偷,有的骂他小赖子,有的朝他泼水,有的放狗咬他……他终于晕倒在漫天风雪的街头。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张慈善而又光洁的脸,一个宛如天神一般的男人——他救了我,我这一生也就是他的了。他不但救了我,还教我读书写字,舞枪弄棒,等我长大后,还请匠人在我身上刺下这栩栩如生的花绣——按说这纹身我只能给他一个人看,不合上次让李师师那婊子也看了去,想来真是惭愧。做人是要凭良心的,否则与禽兽有什么区别?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到底该怎么报答他呢?面对豪华的住宅,精美的装修,新潮的家具,他一概视若草芥,随房配置的一个管家,一个小厮和两个丫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伺候着,不时问他有什么吩咐,他也是置之不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入住的头一天晚上,他终于下定决心,毅然离开自己的家,来到卢俊义府上,希望一切都还能像过去那样,随时随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天罡星卢俊义虽然贵为梁山二当家,但上山较迟,又性情高傲,自恃武艺天下第一,目无下尘,因此和众将的关系一直比较疏远。三十六位天罡之中大多数是宋江的人,晁盖留下的那几个人又大都不得志,也基本倒向那边去了,数来数去,真正属于自己的,也唯有燕青一人。燕青上山之后,一反常态,采取了积极入世的态度,和众将关系融洽,又立了许多功劳,表现十分突出——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不使他过于孤立,引人诟病。 自从上山之后,虽然周围英雄众多,卧虎藏龙,但他总感到内心无比的孤独,从来没有过的孤独紧紧地攫住了他,让他无所适从,而这都是在北京大名府时完全没有过的感觉。见燕青来了,卢俊义屏退管家和仆人,两个人坐在客厅说话。卢俊义见燕青眉宇之间有层忧色,便问道:“小乙,有什么心事吧,住在这里还好吗?”燕青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主人在这里还好吗?”卢俊义不高兴地说:“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再叫主人了,你总是不听。现在咱们上了梁山,都是兄弟,以后就不要再用过去的称呼了,就叫我大哥好了,哦……或者叫二哥吧。”“不,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小乙的主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胡说,你我都是天罡星下凡,根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咱们是平等的,兄弟!”燕青大惊,这一声“兄弟”听在耳内,犹如晴天响了个霹雳,当即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在他心目中,卢俊义宛如天神一般,高高在上,如今竟然把他唤作兄弟,这无疑是在如山的恩情之上,又加了一重山,恩情无限,也是压力重重。燕青满心激动,眼含热泪,哽咽着说:“主人待小乙恩重如山,小乙只恨无以回报,只要主人能答应小乙跟在身边,不赶小乙走,那小乙就心满意足了,万万不敢跟主人称兄道弟……” 夜深了,燕青扶卢俊义坐在床边,旋即打来一盆热水,像过去在大名府那样替他洗脚。卢俊义于心不忍,劝道:“兄弟,这些事还是由下人做好了,何必自己动手?”燕青坐在地上一边搓脚一边说:“他们做小乙不放心。给哥哥洗脚,不知是小乙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卢俊义笑骂道:“臭小子,偏你有这么多古怪。你给我洗脚,莫非是想跟我做交易,让我也给你洗脚不成?”燕青急忙摇摇头,望着卢俊义正色道:“哥哥不要误会,给哥哥洗脚,正是小乙这一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只要能给哥哥洗脚,就是让小乙立即死了,也心甘情愿。莫说给哥哥洗脚,就是给哥哥洗衣、做饭、擦窗、扫地,小乙都是求之不得,喜欢得紧……”卢俊义见他说得郑重,不禁叹了一声,别开头,不敢再看燕青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洗完脚,燕青见他的脚趾甲有点长,便又取了剪刀给他修理起来,每一片趾甲在他眼前都像闪闪发光的金片似的,尊贵无比。他小心翼翼地剪着,生怕把他的脚趾剪了。剪完趾甲,抬头看看,见他脸上颇有倦色,便又把他的脚捧在怀里,逐一按压其脚前掌心的涌泉穴,脚背的太冲穴以及内踝后方的太溪穴,以消除其疲劳。卢俊义挣扎着,虎目含泪,命令燕青立即停止按摩,快快去休息。燕青不肯罢手,坐在那里继续按摩,几个周期结束后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在他那宽大厚实的脚背上亲了一下,方才站起身来,满面都是红光。随即倒了洗脚水,收拾好剪刀,把地板打扫干净,从另外的房间抱来一床被褥,铺在地上,衣服也不脱便钻进去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香,好像又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北京大名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