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

                 （一）

    林岚蜷缩在“伊人”酒吧最暗的那个角落。她知道再过五分钟那人就会准时出现，从林岚一个月前第一次来就是这样。

    那天，下班后的林岚突然觉得有些厌倦每天单调的上班、回家、吃饭、看电视的节奏，于是她决定换个节奏。随便在路旁打发了晚餐，她就随脚走进了“伊人”。“伊人”多数时间是冷清的，客人很少，多是些甜蜜的情侣，坐在火车卡座里就着烛光私语。也可以唱歌，还有个小小的舞池，提供给恋人们抒情或亲密接触。不过林岚的男朋友不在身边，林岚总是一个人。

    林岚就是在这个角落里认识了那人。当时林岚就坐在这里，手里捧了一杯柠檬茶。林岚记得当时自己正在想男朋友，想那个已经谈了4年的男孩，想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肯结婚又一直不肯分手。其实这问题林岚已经想了很久了，但总也没弄清楚。这时，那个男人坐到了她的对面。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看她。林岚不明白自己哪里有问题，偷偷从头到脚审视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纰漏，就坦然地继续听音乐，喝茶。是王菲的歌曲，迷朦，纷乱，无奈，燃烧。林岚静静地听着，握了杯子的手停在胸前，歪斜着身子，紧贴着卡座的后背。那个男人就一直看着她，林岚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看，也许就象是大人看小孩的眼神吧，也许就只是没什么含义的看,也许就是男人看女人，搀杂了一点关怀的看。音乐放完了，林岚整理了一下自己，走出了“伊人”。

    吴帆就坐在林岚背后的那张卡座里，与林岚背靠背。吴帆是来这个城市学习的，短期培训，一个月。吴帆在房间里听其他来学习的女人讲老公，说孩子，比衣服。她不习惯说这些，只好出来，就走进了“伊人”。此刻，吴帆啜着微凉的咖啡，在想自己的婚姻。四年的婚姻生活，也无风雨也无晴。老公不错，对自己很宽容，家务也不大让她做。一切都很随吴帆的意。吴帆也很少苛求丈夫，对地位金钱也不看重。无权无势的两人就这么厮守着，简单地生活着。吴帆一直觉得他们是幸福的，也许好象缺少了一点什么，可吴帆不知道那是什么。

    吴帆端坐在位子上，纤细的双腿并拢来优雅地倾斜成淑女的角度，左手托着小碟，右手扣着杯子精致的弯把，聆听着王菲那不甘心的挣扎，不忍心的割舍。音乐完了，吴帆喝完杯里凉透的咖啡，起身走出了“伊人”。

                    （二）

    第二天，林岚和吴帆先后几分钟走进了“伊人”，还是那两张角落里的位置，背靠背坐着。

    林岚刚要了柠檬茶，昨天的那个男子就坐在了她的对面。林岚打量着这个男子：应该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眼睛里有成熟，有经历，还有热情。和自己的男朋友不一样，那个傻小子眼里充满的是对未来的渴望，每次看林岚都是痴迷而火辣辣的眼神，看的林岚很紧张，有时还会有些莫名的烦躁与不安。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看她，林岚却觉得很温和，有些异样的心动，如微风掠过湖面时轻轻荡起的涟漪。林岚一点都不怕他的注视，在他面前松弛了身体，斜斜地倚靠在角落。

    吴帆端起还有些烫嘴的咖啡，抿了一口，让暖流顺着舌尖一路热下去。吴帆今天看见他了，当年上学时的老师，那个曾让她崇拜向往的男人。吴帆记得以前在学校，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老师会常常为自己留一份夜餐，几块饼干，一个面包，一只保温杯里的热茶或咖啡。总在她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就递给自己，然后是淡淡的一笑。自己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接过东西就急忙逃开，也不知道是逃什么。毕业后，吴帆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喝咖啡了。也许不是喜欢，只是想存储些回忆罢了。

    如今的他还是那么儒雅，岁月只增添了他的睿智。老师是应邀来给他们上课的。吴帆看着他在讲台上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一如当年。而自己也如过去一样，在他的声音里慢慢沉醉下去，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刻下他的身形。吴帆觉得有些兴奋，这久违的感觉让她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吴帆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咖啡，似乎喝下去的是唯一可以救命的水。

                     （三）

    今天，是林岚和吴帆来“伊人”的最后一天了。整整一个月，她们总是先后几分钟进来，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喝柠檬茶，喝咖啡。

    林岚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浅蓝的裙子，点缀了几道白色线条，如天空里风过后云的痕迹。配着上身的白色细吊带背心，和一头长长的直发，显得清丽纯净。那个男人如约而至，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她。林岚在想：一个月了，他们就这样坐了一个月，看了一个月，可说过的话却不超过十句，还是些没头没尾的话，也不回答对方，只是简单的几个词语词组罢了。就象昨天，他说：爱一个人难，懂一个人更难。就这么一句，再不言语。可是这句话却在林岚的心脏里来回撞击着，让林岚不敢张嘴。今晚，林岚真想告诉他，明天自己就要去领结婚证了。因为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觉得他们该结婚了。是的，谈了四年的恋爱了，那个傻小子也不错的，有个好工作，对自己也专一，还要挑剔什么呢？

    林岚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突然想从他的烟盒里取一支烟，感受一下他的味道。林岚刚伸手取出一支，那男人就轻轻地、却是固执地夺了过去。然后转头让吧台的侍者送来一包“柔和七星”，递给她一支，说：女孩子偶尔可以抽这个。林岚接过洁白的烟卷，心头被他的声音温暖着，眼睛里忽然觉得有些湿润，急忙低头掩饰着自己。男人为她点了一杯红酒，把柠檬茶悄悄地移到了一边。林岚仰起头，从嘴里喷出淡青色的烟雾，眼睛越过卡座，落在那幅画前：电脑加工过的，一大片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灿烂着。在射灯的照射下，更加明亮，是那种不真实的明亮。

    乐声传来，是王菲的《流年》。男人起身，也拉起林岚，在舞池里轻轻摇晃。林岚闭上眼，呼吸着他夹杂了淡淡烟味的特有的男人味道，任这气息把自己包裹起来。自己冰凉的手在对方那温热干燥的大手牵引下，慢慢地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爱上一种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林岚在心里反复地说着：带我走，可好？带我走吧……乐声停了，林岚睁开眼，看着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悄悄地用左手的食指尖滑过右手，想寻找到那几根纠缠的曲线。可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回到座位，林岚举起酒杯，径自轻碰了一下男人摆在桌子上的酒杯，只轻轻的一碰，有微弱的声音，如她自己心里的呼唤一般软弱无力。林岚一饮而尽，放了手，悄然飘出了“伊人”。

    吴帆今天穿了一袭黑裙，从头到脚，被黑色笼罩着。挽起的发际插了一颗簪子，有几粒银色水钻，可在这暗淡的角落里却没有一丝闪亮。吴帆手里攥了个本子，是她上课学习用来记笔记的。里面，有那老师的签名，和一句题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想起今天下课后在老师的房间里，这个她心仪多年的男人递给自己一杯清茶，似乎是很随便的问起她现在的生活状况，然后就微笑着说：真好，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一直很担心你，你那么纤细，应该有一个爱你呵护你的丈夫。说完转身看着窗外，似乎是在与什么东西告别。吴帆默默地退出房门，瘫软在自己的床上。

    吴帆为自己点了一杯红酒，不停地抚摩着那行字，和心中的激情告别。吴帆想：她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激情了，也许自己应该让这激情释放一次。可惜没有时间了，也没有机会了。明天，等自己回到家，一切就恢复原样了，照旧每天工作，看电视，吃饭，睡觉，直到老死。这轨道是不可改变的了。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吴帆甩甩头，喝尽杯中残存的红色液体，起身走出“伊人”。不经意地回头，那幅虚幻灿烂的向日葵在灯下招摇着，吴帆心头一痛，就过去了。

    “伊人”外的星空，有一颗流星划过。林岚和吴帆各自在自己的路上都看见了，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脱离了轨道，只能陨落，流星的命运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