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狼图腾》红遍中国，2005年《藏獒》横空出世，两者在各大图书排行榜上交相辉映。前者写"狼性"，后一部描绘藏獒的神勇和忠心，同是犬科动物，同是以少数民族的广袤草原为故事背景。

    一个7岁的孩子，因为父亲的关系，家中曾短期养过一只小藏獒。14年后，当他以记者身份深入草原采访时，已经长大的藏獒在一瞬间认出了他。这在藏民与藏獒之间或是司空见惯，但人到中年的作家杨志军记忆萦怀，于是就有了《藏獒》第一部。《藏獒》之后，杨志军推出了《藏獒2》，2008年又推出了《藏獒3》即该系列的"终结篇"，将藏獒题材玩到了最高潮，称得上獒劲十足。

     小说中的"父亲"是上世纪50年代的援藏干部，藏区草原上世代形成的部落恩怨和神秘的信仰崇拜构成了故事的背景。在与草原牧民交朋友、调合部落恩怨的一过程中，"父亲"与草原百姓、与藏獒衍生出长久的感情。虽然作品因政治背景而写人事，但真正描写的还是藏獒，以及藏獒身后的其他草原动物--藏狗、狼、金钱豹......藏獒的角色尤其复杂，比如，在人与狼的冲突中，它们要保护人类的安全；而在人与人的冲突中，它们要捍卫自己的部落。它们不屑于小算计、小花招，却必须具有超人的智慧与计谋，而只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藏獒，才能成为领地的獒王。

    看作者的本意，一是写藏獒的勇猛、忠诚的品格，一是写"父亲"那不顾个人安危而倾心眷爱藏獒的仁爱之心。不同部落的藏獒之间的殊死较量，一次次高手过招，构成了该三部曲的好看的场景，"父亲"与藏獒之间的感情是贯穿的红线。老王在读第一部《藏獒》时尚觉隔膜，读到《藏獒3》时，快感才如潮涌至，阔如江河，劲如流云，得出许多个性化阅读的乐子来。

    在《藏獒3》中，老王最明显的感觉，是竟读出了古典小说《水浒传》、《三国演义》以及后世新武侠小说那样的江湖气概，不同的是梁山英雄是人物，杨志军把主角换成了藏獒，倘论起他笔下的重要人物，活佛不过是个教化的符号，"父亲"倒是可以找到对位的文学形象，那便是在梁山江湖中搞和平演变成功、最后以群体牺牲结束的"呼保义"宋江。不妨说，卢俊义、林冲、李逵、秦明之类的人物都能在藏獒角色中找到入神入情的替换。如果拿出做学问的工夫，不难将书中的藏獒角色与梁山英雄的诨号编排出一个合榫合卯的对应谱系。重量级的藏獒在书中呼之欲出又极具个性，就连出场时间不多的一些短暂角色也写得出色，比如西结古公社的雪獒各姿各雅，出场次数不多，写它与敌方獒王对垒，简单的笔墨中不过用它"脸上的腼腆和眼睛里的温顺"来点醒两三次，没有大场面的对决，却能在不显山不露水之际一招便取得对方的獒王性命，这样的描写岂非大有罗贯中笔下"关公温酒斩华雄"的趣致么？

    《藏獒3》中的最主要故事，是几个不同公社的领导和民兵寻找和争抢"藏巴拉索罗"以及勒格红卫带着由最英勇的公母藏獒的后代近亲繁殖出的地狱食肉魔对各处藏獒的仇杀。西结古、东结古、上阿妈、多猕的骑手们驱使麾下藏獒拼了老命去争抢的"藏巴拉索罗"，恰如金庸小说中的"武林秘籍"，在藏人传说中，它与格萨尔宝剑时分时合，像极了屠龙刀、倚天剑，但更扑朔迷离。丹增活佛也只是透露出"格萨尔宝剑是神变之物，它是藏巴拉索罗，又不是藏巴拉索罗，因为藏巴拉索罗是吉祥如意，而格萨尔宝剑不是"这样充满玄机的信息。直到"尾声"中才由作者揭开谜底："父亲"在银镜和铜镜中看到、由三尊菩萨和格萨尔王见证的藏巴拉索罗并不是格萨尔宝剑，而是草原上新一代的一公一母两头藏獒尼玛和达娃，敢情是要传达草原未来的希望在年轻一代的主旨啊，有些落俗套，但既已享用了前面数十万字的精彩打斗描述，读者当可满足了。

    作者在藏獒身上寄托了太多的主观认识，比如写到多吉来吧独自抵抗红额斑狼群时："多吉来吧默默伫立着，也让自己的神情有了庄重肃穆。在它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狼群，也没有了凶险，更没有了死亡。恍惚之中，它感觉自己立成了一道山呼海啸的景色、一个气吞山河的象征、一种不朽的精神、一个不死的灵魂、一尊愤怒的神"，看，这里说的不是人眼看到的多吉来吧的形象，而是该藏獒自己内在的精神。这样的写作，与其说作家凭构思写作，不如说斯时斯境作者已经被藏獒附了体。

    也许在雄强之余文字往往失之粗糙是这类写英雄、悲怆旋律的作品的通病，本书作者写误入歧途的勒格红卫与美丽、勇猛的桑杰康珠两人的纠葛，在交待上便难让人信服。两人相遇之后，他喜爱她，她以锄霸安良之心而必欲杀掉他，而事实上，她就是曾与他在"大遍入"法门进行男女双修的"明妃"（即姑娘），由于该法门双修的男女并不直接见面，只由"明妃"的阿爸来安排一切，这造成了两人日后对面也不相识的局面。勒格红卫背离佛门又失去了"大鹏血神"（即男根）之后，桑杰康珠的阿爸为阻止两人见面而用另一个姑娘的尸体让他误以为"明妃"已死。桑杰康珠中弹临终之际才把刚刚从阿爸那里听来的事实真相一股脑儿告诉勒格红卫，而两人此前在杀戳藏獒与护卫藏獒的矛盾纠缠中一点没有似曾相识的感受，这实在交待不过去。

    杨志军说："在草原牧民的眼里，狼是卑鄙无耻的盗贼，欺软怕恶，忘恩负义，损人利己。藏獒则完全相反，精忠报主，见义勇为，英勇无畏。狼一生都为自己而战，藏獒一生都为别人而战。狼以食为天，它的搏杀只为苟活；藏獒以道为天，它们的战斗是为忠诚，为道义，为职责。狼与藏獒，不可同日而语。"再看《狼图腾》的作者姜戎一路弘扬狼的高尚精神，老王顿生疑窦：藏獒与草原狼到底哪个高尚无比、哪个无耻之尤？答案或许只有一个：作家不过是在为艺术而艺术，为创作动物武侠而分别在藏獒和草原狼身上谬托起知己来。

2008-1-13

250001 山东济南胜利大街39号／山东友谊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