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预言

　　梦见你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这是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可我却觉得它就是对我说的，显得怪异。我路过这儿，一间灰色房子的外面，那句话恰好不紧不慢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令我一怔，停下脚步来打量它。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房子，依偎在居民楼的脚下，土灰土灰的面孔看上去很像生了病。没有门，只有一扇紧闭的窗户。窗户外面蒙着一层黄色的棉布，破旧且肮脏，阳光一照，仿佛一块儿令人作呕的黄油。——它就是富豪人家门口的乞丐，卑微，无赖而猥琐不堪。可是里面却传来了佛家念经的声音。还伴奏着空冥的音乐——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僧人打坐的情形，而窗户上的棉布则变得有些华丽，仿佛是寺庙堂前令人朝圣的幡旗。
　　带着强烈的好奇，我把眼睛帖到棉布上去，尽管忽略了它的肮脏，却依然没能看清屋里的情形。只是黄蒙蒙的一片，好像有个人影，好像又没有，只听见呢喃的经文像苍蝇一样在我的耳边盘旋，令人心烦意乱。
　　抬头望了望天，不知何时阳光不见了，灰白一片。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怪念头：乌云是从灰房子里飘出来的。心中升起不可名状的伤感。——屋子里的经文还在念着，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在我来之前，在我走之后，从不间断。
　　缘着天空的灰暗，房子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姿态，像一尊死亡的雕塑，神色忧伤。突然间，我开始同情它，消失了先前的鄙夷。——或许，低声呢喃的不是经文，而是某人苦难的絮语，它可能快要成天上坠落的雨滴了。
　　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黄色棉布的后面肯定躲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我觉得他在望着我。

关于预言的三种解释

　　也许我没有必要把那句道听途说的话记在心上，可是那怪异的念佛声响却加深了它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像忘不掉一个死去的亲人一样忘不了它。但我又一点都不明白它的意思，参不透其中的悬机。它就像一个无法打开的黑匣子，令我几天几夜心神不宁，难以入眠。
　　我躺在床上，在漆黑的夜里瞪着眼睛望着看不见的天花板。我感觉思索的筋疲力尽，可一点都睡不着，因为这种思索似乎像一辆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跑车，疯狂的是竟然刹车闸坏了，再也无法停下。——在疲惫，疯狂又混乱的思考中，我渐渐看到了一丝亮光：它不是一句完整的话，我得加点什么。比如，到底是谁梦见了我呢？于是，我觉得可以这样解释。

　　一．我梦见你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说话的人梦见了我，与此同时第三个人已经死了。

　　二．他梦见你的时候，他已经死了。——第三个人梦见我的时候，第三个人已经死了？——会有一个人在死亡的过程中梦见我？

　　三．你梦见你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梦见了自己，与此同时第三个人已经死了。

　　看着三种解释，我在略微清楚的同时却更加迷惑。——清楚的是一定会有一个人梦见我，然而，为什么梦见我的同时，会有第三个人“已经死了”呢？——“他”不是正在或将要死去，而是“已经死了”，那么，“他”的死又和梦见我有什么必然关系呢？——我实在想不出那个灰房子里的人想告诉我什么。
　　也许，我真的不该把它放在心上，没准只是个疯子随口的疯言疯语呢，可它却像鬼影一样折磨着我——这一切荒诞极了，如同我那些荒诞的梦。


梦

　　这是我三天前做的一个梦。
　　梦里我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四周氤氲一片，朦朦胧胧的，泛着红色的光芒，却不强烈，像一层薄纱。屋子里摆满了佛像，亮着佛灯，还燃着香，我都闻到味儿了。面前的佛台旁边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收音机，放着念经的佛乐，声音很小，像蚊子。
　　这个房子很奇怪，没有门，只有一扇窗户。看不清窗户外面，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我抬头看的时候只见外面有个人影，在向里面望，感觉很吃力的样子，大概也看不清楚我。我猜不出他是谁，没过多久就走了。
　　三天后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那天路过灰房子的情形，一模一样。唯一怪异的地方就是，黄色棉布竟然变成透明的了，我看把屋里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一个衣褛褴衫的乞丐背对我。他没有打坐，只是普普通通的坐在地上。面前有个破柜子，上面坐着一个掉了漆的佛像。旁边放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收音机，竟然还能用，念经的音乐就是从那里面冒出来的。
　　其实我很期待乞丐能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他的样子。可惜没有。我用很大的声音问他那句话的意思，可他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于是，我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是不是死了？

可怕的迷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一次路过上次路过的地方。令我吃惊的是，灰房子不见了。它原有的地方现在是个垃圾场。我跑到对面的小商店里去，不好意思直接问，买了包烟。然而老板的回答令我更加惊异——什么灰房子？那儿本来就是个堆垃圾的地方。
　　我站在远处去环视周围的环境，充满对记忆与现实的怀疑。然而我依然确定它就是原先灰房子的所在地。可是现在已经听不到那弥漫着诡异气息的佛乐。自然也没能看到梦里的那个乞丐。我点了根烟，眼睛忽然被垃圾堆里的一块镜子碎片反射的阳光灼了一下。
　　我走过去，站在楼下仰望这座漂亮的居民楼。想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在它的下面创造出了个这么肮脏的角落。低头看见镜子旁边紧挨着一张被烧过的纸片，捡了起来，是一瓣冥纸，上面还写着字。
　　梦见我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我不禁混身一抖，一股寒气从背后像蛇一般蜿蜒而上，直至头顶的每一根神经。倒吸了口凉气，手中的冥纸落了下去，仍然挨着镜子碎片睡着。风一吹，飞了起来。飘在空中的样子使我再次想起那令人朝圣的幡旗。
　　当它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用力地吐了出来。烟圈呛了眼睛。
　　弯腰把镜子捡了起来，光却没了，一片漆黑。黑得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黑得像一块儿碳。我把眼睛凑到镜子前，看见黑色凝聚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我觉得那是一只被熏黑了的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