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人物]55 孔厂长
(小说)江北川
记得有位诗人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孔厂长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许多樊川人提到他都会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孔厂长原名孔繁春,当面人尊称:孔老或孔厂长,背后则称呼他孔大胖子,就背后称呼他孔大胖子也绝无半点贬义。孔厂长他身高1.78米,体重顶峰时高达280斤,头大如斗,慈眉善目,活脱脱一尊弥勒佛。他出身农民家庭,十几岁就经人介绍去上海学外国铜匠(钣金工)。三十年代他即在上海搞工人运动,1941年受党组织委派,只身潜往日寇重兵把守的苏州开展工人运动。在苏州时间不长,他又接到上海地下党的指示,转回老家江都,参加抗日根据地的基层组织筹建工作。 1942年春,40岁的老孔在真武庙惠隆乡创建了第一个地下党支部,成怀玉任支部书记,单线发展党员12名。次年夏天,老孔与成怀玉召集了惠隆乡的长工和粉坊、碾坊等手艺匠人近40人在何家跳成立了"工人抗日联合会"。会上形成两条决议: 一、增加工人工资,按原工资每担增加五斗; 二、制订统一的"主雇协议书"格式。"主雇协议书"上写明"一切服从抗日,为抗日救国尽心尽力。雇主不得任意解雇工人......。" "工人抗日联合会"的这两个决议深得工人之心,是工人参加工会,不是工人也参加工会,一时间,真武全区发展工抗会员近千名,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在召开工抗会代表大会之前,老孔为了工作方便,就住在成怀玉的家里,怀玉的儿子小石头也快小学毕业了。小石头放学回家看到人高马大、弥勒佛一般的孔大大心中就想发笑,但又不能笑,还要毕恭毕敬地叫他: "大大,我放学了!" 老孔会咧嘴一笑道:"乖乖,家来啦!来!" 第一次小石头不知何事,便乖乖地走到老孔的面前,老孔一抱把小石头搂在怀里,探手从开裆裤的缝中摸着小石头的"小麻雀子",笑道:"乖乖,这个是什系呢?哈哈!" 小石头脸涨得通红。 1945年秋,在真武区三周庄召开第二届参政会第三次会议,推选出席苏中地区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8月23日下午,以无计名投票的方式选出万道生(参议长)、孔繁春等十一人为出席苏中地区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 光阴迅速,共产党的共和国已成立十周年。1959年冬天的一个下午,29岁的成实(小石头)已是樊川区委书记,区委会议室内正传达贯彻中央反右倾的文件。孔老是樊川镇党委委员,是必须参加学习的。他午休后,从厂里步行到区委,厂里会计室、业务室许多人都看见的。谁知半小时不到,也就是从厂里跑到区委一个来回的时间,孔厂长就又回到了厂里,他还大声嚷嚷道:"不好啦!不好啦!" 众人只是看着他,镜人三太爷的独孙藏是厂里会计,他一是年轻好奇,二是与厂长关系不一般,忙上前问道:"孔厂长,什么不好啦?" "祸闯下来啦!"一脸苦笑,他还用蒲扇般的大手把脸一抹,长叹一声。 "你不是去区委开会的吗?" "唉!就是去开会的,小石头正......,不!成实书记正传达中央‘反右倾'的文件,我突然想到我家大姑娘中饭前来,黄瓢肿脸,喊我一声爹爹后,便眼泪止不住往下淌,要我找人把大女婿弄进疗养院。再不找人,大女婿半个月也拖不到。一个小厦子上竟然已经饿死了二十多个啦。唉!我竟然呷(zuai)了一个文:‘公社化给人民带来了若干灾难'!" "啊!这句话就是彭德怀说的。" 主持会议的成实书记大惊!整个区委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成实脑筋在高速运转。只见成实一拍桌子:"孔繁春你不要倚老卖老,你说胡话啦?说胡话,滚出去!" 老孔这才如梦方醒!嘴里嘀咕道:"滚就滚!"他说罢就回到了厂里。 成书记在会议结束时严肃宣布:责成孔繁春同志作出检查;孔繁春今天的胡话不得外传! 事后,镇上孙书记把这两条告诉了老孔,老孔笑道:"这事难为小石头了。" 孙书记也笑道:"换个旁人,非批判打倒不可啊。呵呵!" 1960年至1961年农村饿死人已达到高峰。樊川镇粮库中的公粮却在米厂机成米后源源不断地外运,米厂内偷米的事时有发生,支部季支书、保卫的一抓到偷米的小偷便送往厂长室,送了好几次,最终,总是小偷全溜掉了。会计室与厂长室一墙之隔,藏发现了小偷总是溜得掉的秘密。这天,偷米的小偷把米从裤腰处灌下去,裤脚子是扎脚带的老式中装裤,心不贪的灌个3至5斤米是很难看不出的。偷了米的人眼神是藏不住秘密,又被季支书、保卫的抓住送往厂长室。老孔一看此人眼睛已绿,一头白发垂于额前,头上虚汗直冒。孔厂长忙大声吩咐道:"你们去找麻绳来,把他绑起来。快去!你们都去!" 季支书、保卫的才走,老孔急切地问道:"我问你话,你一一如实告诉我,不为难你。" "好的,我从实,从实。" "你家什么成份?" "!" "你家什么成份?快说沙!" "我家......,我家贫农。" "死来走欧!" 小偷愕然!孔厂长看了一眼门外,又吼道:"真等麻绳来绑你吃生活啊?快死来走!" 偷米的乡下老头如蒙大赦,颤抖抖拔腿而去。 季支书、保卫的麻绳找来了,支书问道:"孔老,小偷呢?" "哎!我眼睛卖了个呆,他到滑得了!你看我个追得上啊?" 1963年1月中旬,厂里会计藏的第四个儿子出生。孔厂长问藏:"又养了个什系?" "噢,还是个小伙。" 孔厂长脸一苦,用手从头抹到下巴,叹道:"唉,怎么就没有跑得错掉的呢?"他在前几天也添了第四个孙女儿,他多么盼望有个孙子。 孔厂长幼年只读过几年私塾,年终总结报告或县粮食局大会发言均出自藏的手。他上县局开会总叫藏一道去,那时会议伙食是挺好的,八人一桌。但是,有孔厂长的这桌必定只坐七人,这已成惯例,他饭量大,一人独坐一面。 有一次,孔厂长、藏在县粮食局开会,厂里急需一根轴,藏在县局办好调拨单后准备打电话叫运输站派四名工人抬上船运到樊川。等藏联系好后,孔厂长对藏说:"走,我去请他们来抬。"藏不解地问:"不是联系好了吗?" "哈哈,你跟我去就晓得啦。" 藏跟着孔厂长到县局办公室,只见孔厂长从计划股、生产股、设备股等科室门前走过,边走边大声喊道:"喂!喂!响应号召,干部带头参加劳动。我有一根轴请你们抬一下,上船。噢!张局长,搭把手!干部带头参加劳动,我们不能光说不练啊!" 张局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搭把手,孔老。"张局长转脸又吩咐道:"你们去找杠子、麻绳。快去,快去!" 待县局的股长、科员找来了杠子、麻绳,孔厂长一脸严肃地说道:"当真要你们抬你吗?你们也抬不动啊!考验考验你们的,哈哈!" 众人虚忙了一场,又好气又好笑。局长、股长的怨只在心中,嘴上说不出半个"不"字,谁也奈何不了他孔老。 1966年夏开始的"文革",藏的全家遭受了空前劫难。受人操纵的红卫兵查抄、占据藏全家的住宅长达近两个月,许多古书、字画、瓷器、手饰损失殆尽,这些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卫兵正是藏品学兼优大儿子、生性顽劣二儿子的同班同学,面对古书、字画、瓷器、手饰其中竟也不乏顺手牵羊者。史无前例的"文革",青春献曝红如火的"红卫兵"小将们,如今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三、四十岁的年青人对"文革"是没有多少认识的,亲身经历过的我感触殊深。"文革"不仅是毁掉,最厉害的是滋生!滋生了一批又一批的职业政治流氓,诚信丧失殆尽! 是年秋,已退休回老家两年多的孔厂长又到了樊川,孔厂长叫人带信给已受监督劳动的藏:晚上到樊川饭店吃晚饭,我找他谈心。 藏一到饭店门口,服务员就引着他去孔厂长的雅室。藏一见老领导,满腹委屈与苦水。孔厂长笑道:"吃苦啦!我们先吃饭。" 饭菜非常丰盛,一切都是孔厂长安排好的。 饭后,孔厂长殷切地嘱咐道:"小伙也,这次苦吃透啦!你要记住我的话,相信群众相信党!现在是运动头子上,一切要服从!但是,你自己要实事求是,到最后,组织上会给你做出公正的结论的。你自己一定要实事求是,经得住考验!千万不要做呆事!千万千万不要做呆事!" 后来,藏遭受了更残酷的拷打和牢狱之灾!但是,他始终坚信刚正不阿老领导孔厂长的嘱咐:你自己要实事求是,到最后组织上会给你做出公正结论的。千万千万不要做呆事! 数年后,受尽了百般煎熬的藏终于迎来了自由的春天。 今天,象孔厂长这样的干部还有吗?
2007.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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