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把山作为远景,把红花、绿树、青灰色屋子散布其中的淡墨山水画,虽年代久远,纸已泛黄,墨已无香,但故乡那简单的场景,却一直萦绕梦中。 一匹白缎,于蜿蜒处更有蜿蜒,终年的洁净,铺开在村边。上面有一些细碎的物事,那是来来往往的人。人,最终都会散开,故乡的小路就这样,像一匹用过的白布,柔软而洁净,刚刚水洗过一般。 小路穿过我家果园旁。幼时,每当父母在劳作,我就趴在青石板上,一直看着这路。向南,过了祠堂的祖屋,是小学学堂,然后就是山。山势是突然而起的,而后便廷绵不绝,垒为高岗,最高的山峰,它漂亮的尖顶紧贴在天上。 小路向东,便是一大片水淖地,而我的欣喜也像那骤然而起的蛙鸣,起于水淖。夏日水淖是我的乐园,捕鱼,采菱,捉泥鳅,年末的时候,我们还可从里面收获白白胖胖的莲藕。 下雨天,坐在屋檐下,看雨有千头万绪。山色迷蒙,山峰忽隐忽现,大路又白又软。雨打湿了青山,打湿了老屋,打湿了整个天地。天地一片水声,独我坐在干的地方。我于是有了点惆怅感,却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水漫了稻场边的田,满了下边的那块田,把我家院子的水缸也装满了。 这样的天气,奶奶会坐在堂屋里纺线。她正手摇,反手捻着棉条。棉条好比是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她手里柔软的日子渐渐没得了,于是奶奶的头发白了,牙掉光了,腰背弯成了虾米。嗡嗡之声起而落,始而复,她把一架纺车摆定在青瓦屋里,使用着现成的安祥。奶奶读得来无字书,懂得把一截光阴纺成十万棉线,线好长,安祥就好长;线愈长,安祥便愈出。把她织的光阴和安祥遮盖在我们身上,那就是我们的衣裳。雨忽东忽西,沾湿了我,纺车嗡嗡响着,奶奶在喊我:"阿囡啊,快些进来哦。" 雨下成了幕帐,田野广大,行人稀少,奶奶纺的白布褂子和青布裤子,挂在童年的回忆中。 故乡的树多是无语,它们选择在屋前后和堤边坎上,一站就是好久。青烟从屋瓦里出来,直像是青色瓦片化成的,土墙青瓦,竹树掩护,这就是正经的人间。若人心藏天真,像我小时候那样,就能看得出一棵树的个性。我老家屋前生着棵榕树,粗可合抱,伟岸英气。因我一家常会在它身边,这树就温和了,在它底下坐,坐得久了,便晓得树对我们一家的关怀。光透下来,那肯定是树的目光,它正看我们呢。树影闪烁,纯净如金,我好想把它们装进篮子里。 大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有生来的形状,是一棵树的细腻处,它们一语不发,每一片都是轻抿的嘴唇。静极的时候,树忽有所感,心思起微澜,风就会无中生有,金枝玉叶,一时掀动,千言万语如雨来,便知道树说话的声音煞是好听。大树似穹庐,穹庐上更有穹庐,坐于树下,闭了眼,觉得人间是这样的安逸。我还不认字时,大树朗朗,哗然生翠,可不就是在为我诵读一部《论语》或是《三字经》? 最美的,还是那些清冽的夜。天色正好,风月正凉,繁星最是亲切。父老家人们围绕村边老树下,说起田间桑麻,说起古老神话,又把《三国》《水浒》《全唐》细细重提。还有瘸子六爷的二胡声,悠扬凄婉,一直在诉说一些我还不明了的故事。那时的我还小,常常读不懂六爷眼中的迷雾,前尘往事,欲说还休。我躺在凉床上,看着星移斗转,叶子和星子遥相辉映,如歌如水。 最为苦恼的,莫过于一束萤光起于手边,伸出蒲扇去扑,小小飞虫转于花架椽边,忽又不现。 ※※※※※※ 爱是一盏灯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10月11日22时50分19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