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连载]《道心》(情僧 曹雪芹 脂砚斋)--(1)
【原创】空色(《道心》第2回)
闻道
转眼又过去十年。这一日,空空道人游历四方,又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仍然如旧,又从头细细的看了一遍,乃叹道:“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石头答道:“我师从前虽曾经为愚石抄录《石头记》,改名《情僧录》传世,东鲁孔梅溪又重题曰《风月宝鉴》。法师仅以禅悟明义,孔生单以戒俗图解,皆未能尽录世人魂影者,故终未能大传于世。况《石头记》不过梗概,我师何不再抄录一番,寻个历尽繁华春梦,遍尝人世辛酸的人,任其披阅增删,托他传遍?”
空空道人笑道:“这样亦好,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只叹那繁华昌盛之地,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糊口谋衣之辈,哪有闲情更去和石头饶舌?”石头遂言:“金陵曹家之子曹霑可也。”空空道人疑曰:“此子深陷孽海情渊,十年前贫道亦曾点拨,惜不觉悟,竟堪此任耶?”石笑答:“十年前不悟,十年后焉能不悟?此君负此天命,竟迷蒙不知,今正赖法师导引也。”情僧深以为然,遂复抄之。
却说那位公子曹霑正是康熙帝时的江南织造曹寅之孙。曹寅在时,康熙帝四下江南都在曹家府宅住宿,足可见当日曹家的受宠和宝贵气派。不想到曹霑父亲曹頫那一代,康熙帝驾崩,雍正帝继位,新帝大肆抄杀流放朝臣,排斥异己,这曹家因与雍正的对头兄弟有来往关系,竟被抄家,全家从金陵迁至北京祖宅,此处的祖业尚被皇帝恩准保留。此后十余年,由于姻亲得势的关系,曹家虽远不如昔日繁盛,但也曾一度有中兴之象,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曹霑正是生活在曹家由盛而衰,然而仍然勉强维持着富贵景像的时代。这时的曹家一面叹惋着往昔盛景的不再,一面在小心谨慎中憧憬着复兴。然而,这曹家子孙却偏偏无一争气,皆是沉迷酒色,不学无术之徒。唯独这曹霑天资聪颖,却极厌功名,不服礼法,终日佯狂纵酒,或混迹于优伶之间,或徜徉于姊妹粉黛之所。以至于被愤怒的父亲锁在房中三年逼学。
家人正指望曹家终能出位举人呢,谁曾料天有不测风云,谁曾料天有不测风云,雍正帝暴卒,乾隆登基,曹家因为亲戚族人获罪牵连,再被抄家,终于彻底破产,贬谪的贬谪,充公的充公,为奴的为奴,再无翻身东山再起的可能。家破人亡,繁华落尽,世态炎凉,昔日姊妹凄惨流离,不知其所。这曹公子心灰意冷,跑到北京城郊林中痛哭,竟解下腰带缚于树上,意欲了此一生。
正当此危急时刻,忽听一和尚在不远处抚掌而笑:“善哉!善哉!十年不见,曹施主今日何苦寻死?”曹霑抬首环顾,发现眼前的竟是那十年前在金陵城郊引自己和张宜泉看寺中画壁的老和尚。曹霑此刻也不想多问,只说道:“我心已灭,不死何为?”那僧笑言:“怪哉!俗子何尝得生,竟言死!”那曹霑闻听此言,不觉触动心弦,痛哭叩拜:“弟子痴愚,三十年浮生若梦,枉言生也,请仙师指点法门。”
老僧便邀曹公子入前面山寺。佛殿里供奉着一尊如来佛像,两边墙壁上绘画精妙,人物如生。东墙上画着散花天女,内一披发少女,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曹霑大觉惊诧羞赧:“此寺十年前在金陵见过,应在千万里之外,何以复见于京中此地?”僧曰:“不过一幻物耳,其来其去又何必牵挂于心。”曹霑本极具慧根,言下见悟:“弟子三十年陷于物色情境,竟不知繁华一梦,痴心流水,今日始觉情物两去,天地辽阔,愿从仙师剃发断情丝,一冷入空门。”
空空道人却大笑:“俗人厌世入空门,僧人厌空入何门?”遂从头讲与曹霑前生借尸还魂引出今世因缘的历历往事。言罢叹曰:“汝三十年前已曾死,更三百年前亦曾死,今复死亦如轮回何?贫道三十年前已空,空亦岂非执着?今人笑我非僧非道,岂知和尚即是道士,道士便是和尚?”曹霑不解,问:“死不成,空不成,不空更不成,依仙师言,生者择何而生?”师笑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若合道心,即心即佛。”曹霑闻听,大笑称善。情僧复言:“一人自度,为小成;度千千万人,乃为大成。”曹霑便问:“吾生有涯,何能度千千万人?”
情僧笑而不语,只携了曹霑一同步出屋宇,径直飞入画壁中,一阵恍惚,曹霑又见重重殿阁,一僧一道共坐在堂上讲经说法,周围众多弟子围站着问询。曹霑回顾时,已不见了情僧,遂仍旧站立着听讲。初闻甚觉渺茫,渐渐竟觉字字惊心,击中胸臆,终于心悦神怡,如闻兰芷,沉醉其中。中间似觉有人屡牵己衣,曹霑亦无心回顾。待一僧一道讲罢,公子抚掌大笑曰:“二位仙师所言甚妙,待我以片言解之如何?”僧、道俱言:“你解来听听。”曹霑遂吟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鬃又成霜?
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一僧一道齐声道:“解得切!解得切!”说罢哈哈大笑。曹霑忽觉一阵眩晕,眼前似有重重云絮飘过,待静心睁眼看时,楼台殿阁皆已尽去,竟已换了另一处所在。一片荒野崖壁之下,一块大石兀立,上面刻有许多字迹。曹霑正待问时,那讲经的一僧一道已飘然而至,和尚笑言:“我二人乃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也。汝今番既已觉悟,特引汝至此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晤此女娲补天时遗下的顽石,也好完成一桩为天传道的使命。”
曹霑讶言:“霑何德何能,竟能为天传道?”道人便指石曰:“看了便明。”曹霑遂读刻在石上的文字。原来就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身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虽只述梗概,但还全备,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反失落无考。
曹霑看罢,涕泪感叹:“此石兄之所遇,竟与吾之身世经历何其近同!”那一僧一道大笑着飘然隐去,在空中云:“且去传此石头记,以度千秋万世,切莫复忘矣。”曹霑闻声亦轻轻飘起,俯视尘世苍生如瓦砾虫蚁,俄尔便自画壁中飘出,落在了地上。乃见空空道人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也不问其适才所见所闻,遂与一本抄录好的《石头记》故事给曹霑。不想,曹霑却拒而不接,言:“前番入画壁所见事,乃世人平生溺于情色之缩影;今番所观《石头记》,世人平生又不过是这场大梦中的缩影。吾命欲传此道于世,隐去真事,假语村言,著成大梦历幻。吾之身早已入于此大幻也,事理已知,只管依理敷衍一段故事,何须复有依傍?”空空道人笑而许之。曹霑遂告别道人,复入人间冷落辛酸地。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10月1日21时15分20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