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很多男孩喜欢 一依从小就知道自己有漂亮。我们一起跳《采蘑菇的小姑娘》时,她就坚持由她来领舞,振振有词说我没她漂亮,全班女孩数她第一漂亮。一依确实比我比所有的人都漂亮,因为漂亮,她最终如愿以偿。整个小学乃至初中阶段,类似这样最后由漂亮来左右结果的事,经常会有。高中的时候,一依的头发已蓄至及肩。一中不强制学生穿校服,或清凉的牛仔小吊带衣,或小巧的娃娃装……绿叶般恰到好处地配合红花似的一依,使一依的漂亮与时俱进。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听说一中的校花新人换旧人,新校花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叫刘一依。漂亮是一种电光闪石,很多男生对她有天然的好感。一依经过这些男生身边时,空气中便有簇簇绽放的烟花。自然,认识一依的男生和一依认识的男生特别多。 男生们对一依很友好,个别甚至用宠字也不为过。一依想做什么,或不想做什么,只要她愿意说明,会有人自觉自愿替她打点分担。遇到难度很大的习题,长得难看的女生抱怨说谁出的题目这么变态?个别男生会很没风度地跳起来,以舞台式的悲怆,用京剧式的腔调,“苍天啊,大地啊,龙龙啊,变态啊!”恐龙——龙龙。在哄堂大笑中,得到别人受伤之后的快感。可,老师分明刚讲过的类型题,一依一脸茫然无从下笔,拿着无辜的眼睛问,这道题好难,怎么做呢?马上会有人随声附和,然后屁颠屁颠地靠近一依,使出浑身解数给一依讲解。打扫教室、擦拭黑板……人人要做的琐碎,一依或袖手旁观或动口不动手。一依能做的也能做好,只是她喜欢指使别人,喜欢有人绕着她团团转听从她的安排,甚至折腾别人。每个女孩子内心里或多或少有一种情结,被捧在手心,时刻当公主的情结。但,比如我,比如很多同学,会在成长的过程中或放下或淡化那种情结。而漂亮的好处,贯穿了一依过去生活的全部,巩固她公主的意识。哪个男生千辛万苦跑上跑下替她买什么,满足她什么,在一依看来很正常,是应该的。所以,享受别人的好,一依纳取得心安理得。为此,隔壁班有位女生刻薄地讥讽那些讨好一依的男生——天生 狗命。一依听了面不改色,得意地说:有人妒忌美女呗! 高二文理科分班,校长在大会上郑重其事地告诫:把握好人生关键的选择。此时的我们大多近了成年临界线,而离高考似乎又迈近了一大步,空气中平添几分紧张与凝重。一依搬离学生宿舍,住进学生公寓,我依然挤在12人一间的宿舍里。一依不时地拎个小袋子过来看我。她倚靠在棉被上悠闲自在,慢慢地从小袋子里掏出各种小食品,偶尔会丢给我几粒叫阿尔卑斯的巧克力糖,说是别人送的,漫不经心地翻我的书,打量灰头土脸为功课任劳任怨的我。 我们依旧搭同一辆公车坐同一张椅子回家,海阔天空成为过去,谈话内容越来越单一。通常我是听众,像听报告似的,听一依说三道四各种礼品的优劣,是那些喜欢她仰慕她的男生送出的礼物:笔套、钢笔、玫瑰花、音乐盒、香水、手链……都是女生们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但我从来没有如此大面积大丰收地得到那么多男生的礼物,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漂亮的缘故。不仅是物质,和我同龄的一依明显比我拥有更多的好处。女孩子长得漂亮是否就能呼风唤雨所向披靡,我当时不太清楚,但一依分明清楚自己的最大优势。她要做好的最大功课不是学习,而是漂亮,她最需要足够的漂亮。服饰搭配、唇彩、面膜、眼霜……17岁的一依对各种化妆品了如指掌,说起来行云流水头头是道。她往脸上贴面膜,在眼眶四周抹眼霜,也印唇彩,然后自信满满地收获男生的礼物。 高三伊始,空气里弥漫高考的味道已很厚重。星期六晚上放假的惯例被取消,有七层的教学大楼早早地挂垂两条巨幅大红标语,不久高考倒计时牌也醒目登场。加班加点十分平常正常,每晚都有老师陪我们在教室学到11点。 夜里经过足球场返回宿舍途中,一依突然从斜对面跑出来,送我大朵大朵的玫瑰花。我问她,她激动地说她恋爱了。 我平静得如月光下的草坪,恋爱有什么可激动的,一依与绯闻历来亲如姐妹。 可是你知道这次送我玫瑰花的人是谁吗?不容我开口,一依急切地自问自答:“他是——李渊——高三(1)班的李渊。”天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惊骇地盯着她。李渊是个很特殊的人,在女生们眼里,属于可望不可及的星辰。他是高四生,高考成绩与清华录取线差一分,非清华不读是他复读的原因。李渊才气逼人,每次考试遥遥领先,总分与第二名相差很多。据说他是一中的希望与骄傲,学校全力以赴把他当成高考状元来培养。李渊的出色并非仅仅成绩,他的容貌一样出类拔翠。这个有谢霆锋高与帅的优秀生,被人认定是谢霆锋的镜像。“李渊说他喜欢我,是真的。”一依的语气如梦似幻。 一如传说的童话,巨大的幸福与满足把一依给击中了,笑容如月光似地从她眼里汩汩溢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有“李渊”这个让人惊心动魄的名字,“李渊请吃我肯得鸡喝可口可乐;李渊听我说起过去的事……李渊说他从来没有遇到像我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 第二天老班说他想找刘一依同学谈谈。一依乖乖去见他,60分钟后,一依从教师办公楼出来。关于此次谈话的主要内容,一依告诉我,黄老班说了一句很诗意的话:花开得太早是个美丽的错误。类似的谈话,一依早就轻车熟路地从容面对,转身,也就放下了。 一依见到李渊母亲是某天的黄昏,她来找一依,看起来平静如常。指责一依的话她一句也没说,反而说发生这样的事,她要负最主要的责任,因为没有教育好儿子,让一依跟着受委屈了。她问一依还喜欢她儿子吗?“那么帮伯母一个忙,高才之前不要再去找对方打扰对方,李渊已经答应我了,相信他会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对吗?如果你真心喜欢他为他好也为你自己好,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等高考完了再说再解决,你说行吗?”一依大哭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答应你,不去找他,好好学习,高考之前不再去找他。” 可,两天后一依承诺失守。放学后她居然径直去找李渊。她的教室在一楼,高三(1)班的在六楼。在五楼拐弯处她遇到了同时下楼的两位老班,她班的和李渊班的。一依替自己辩解,说自己不是故意来找李渊的!黄老班脸都绿了,抖动着嘴唇,却一个字也不说,但一依分明听到掷地有声的8个字:“你——真——的——无——可——药——救——了!”其实这8个字是一依离开一中后认定老班当时的心声,事实在接下来的班主任工作会议上,对一依的评价,黄老班用了一个恶毒的词汇:一朵鸦片花。 也许心虚也许不小心,下到二楼时一依突然踩空,她从楼梯滚摔下来。老班急忙把她送进附近的医院。我去看她,她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轻松地告诉我:无关紧要的伤,就是筋骨稍稍被扭了一下,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一段日子过去了,不见一依来上课,却见她的母亲来学校收拾书本和行李。据说,一依的伤势不轻,需要回家好好静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 一依离开了,有些突然地销声匿迹。一中还是一中。高考誓师大会高考体检相续进行;李渊的成绩回升到原为的位置,依然受众人瞩目;中午的篮球场,仍有几个精力旺盛的高一男生拿着球奔来跑去。似乎什么都发生了,什么也没发生过。日子一天天往前走,走不了多久,刘一依这朵著名“鸦片花”完全留在过去,没有人有时间提起她。 两年后,天各一方的我们聚在一起喝啤酒吃烤鱼。李渊来了,一依也来了,一个来得最早,另一个来得最晚。我后来才知道,这两年的大部分时间,一依跟随她舅舅,在一个小县城读高中。与其他素面朝天的女生在相比,一依显得格外醒目,她穿着时尚,还化了浓妆,但很低调,出极少参与大家的话题。关于大学生活她不能发表什么议论什么;回忆一中时期的酸甜苦辣,三年博弈的艰辛,人人满腹牢骚,可说着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抱怨都变成美好的回忆。被说最多的人自然是虎背熊腰的老班,笑说他“光明顶”残存为数不多的“金条”。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商量什么是十全大补?新年请安时带上什么才能最大限度地表达对他老人家“金条”数量的关怀。别人一边说一边笑,表情言语间自有师生间淡淡温暖之情。惟有一依沉默不语,经过休学转学一系列变故,宠她如故的母亲数落一中:不就是前两年出个状元吗,有什么了不起,整个暴发户的嘴脸。并再三表示其实早就想给女儿换个的环境。母亲的话无非承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窘境。老班,被迫、变相开除,这些都是一依离开一中真相的关键词。对一中对老班,怨恨委屈难过填满了她记忆的每个缝隙。当年不平事,谁都可以在笑声中理直气壮发痛击一中刻薄老班一番。但一依不仅不能说什么,还害怕听到什么。她选择起身,说碳少了,加炭去。 看着一依远去的背影,一位男生忽然感慨万端,“有整整三年,我坚定地相信刘一依同学是人间绝色,世间无双。”一百个人眼里面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他人眼里的绝色与否对一依完全没有意义,但李渊不同,他是一依之所以全力以赴的美丽的人。但李渊对一依今晚美丽似乎视而不见的,“漂亮到绝色也是偶尔的幸运,成就美丽要后天的努力与智慧。”一直想问一依:你和李渊还好吗?没想到给答案的人竟不是一依。一场一依自以为感天动地的爱情终究逃不出潦草收场的宿命。那个当初漂亮和因为漂亮而带来的或快乐或伤痛女主角,有两年的时间足够细腻的体味那些成长的美丽与疼痛,能否释然彻悟什么! 一依提前悄悄地退出,我跟在她后面。冬天的风尖叫着掠过,我希望下雪,像小时候那样,我们一起聆听满天尖叫的雪花,然后仰头对着夜空大喊——我——是——白雪公主。走到一中的大门,我说: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一天动物园的管理员们发现袋鼠从笼子里跑出来了,于是开会讨论,一致认为是笼子的高度过低。所以他们决定将笼子的高度由原来的十公尺加高到二十公尺。结果第二天他们发现袋鼠还是跑到外来,所以他们又决定再将高度加高到三十公尺。 没想到隔天居然又看到袋鼠全跑到外面,于是管理员们大为紧张,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笼子的高度加高到一百公尺。 一天长颈鹿和几只袋鼠们在闲聊,“你们看,这些人会不会再继续加高你们的笼子?”长颈鹿问。 “很难说。”袋鼠说:“如果他们再继续忘记关门的话!” 良久,听完故事的一依低低地说:“我已经有15年忘记关门,我承认是故意忘记的,可是,”她声音突然很高很亮,“我知道刘一依会牢记要关哪扇门的。”说着,她拉着我往前跑,像年少时,俩人一起喊:“谁输了谁当是小狗。” 时间走到大年初六,高三教室的晚上已灯火通明。一依再次离开了家,她有自己的新打算。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容貌可以选择,我愿意有一依那样的花容月貌,愿意被人眷顾,被很多男孩喜欢。但是,我首先要做的是忘记自己相貌,时刻不要忘记努力,不要忘记自己给自己青春与体面的独立与自尊。 ※※※※※※ 裁剪冰绡 轻叠数重 淡着燕脂匀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