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昆罗之翼
当大地震颤停止的时候,敌人的马队已经冲到眼前了。赤木耷第一个策马冲了出去,他的身影只在我的眼前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便消失在腾起的尘幕中了。随着马队行进速度越来越快,被马蹄卷起的黄沙越来越浓,周遭一尺以内的东西都已经看不见了,只是不断地听见有马蹄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奔过,向着我的身后冲去。那是敌人的骑兵,间或可以听到他们中刀倒地的声音。
我只能凭着马蹄声的方向来辨别身边的到底是敌人还是同旗的兄弟。慢慢的,随着战事越来越激烈,骑兵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杂乱。我只能挥舞沉重的马刀向每一个冲向我的黑影砍杀!如果我分不清敌我,那对方也一定分不清。马刀上的血沾满了飞扬的黄土,渐渐的呈现出另人做呕的褐色。
我的马踩到一具尸体,马蹄铁撞击盔甲的声音显得很清脆,说明这个人穿的是铁甲,那他至少该是个军官吧?我挥手斩落他的头颅,顺势提起,这对我来说可能是多分得一个漂亮的女奴,或者是一柄嵌着宝石的匕首。总之,斩获敌军的军官就应该是了不起的军功,或许我可以给雪格买一对新的头饰。这是谁!?纵然他的脸被人从额角到下巴砍出一道深深的刀痕,皮肉都夸张的向外翻滚着,但我还是认出了他,我宁愿永远都没有认出他!赤木耷,和我一同长大的兄弟!他的伤口被黄土盖满,显出那让人做呕的褐色......
冲吧!我的兄弟们,去杀了那些叛逆!替我们的赤木耷报仇!看不到我们的头旗,就看着我马刀!去撕杀!为了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寨子,还有我们的女人!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让我们的马飞扬,穿过这罪恶的尘幕,去挖出敌人的心脏!
我们从正午直杀到黄昏,透过飘扬的尘土,依稀能看见夕阳血红色的身影。突然间,这一轮血色被一抹青灰遮盖。只那么一瞬,巨痛从我空洞的眼眶蔓延到全身,在我从马上跌落的瞬间,一只坚硬的嘴穿透我另一只眼皮,取走了我最后一点光明的希望!我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我仿佛清晰的听见自己身体里空洞的声音。从那一刻起,我周围的世界仿佛安静了。虽然我知道撕杀仍在继续,不断的有战马在身边奔过。但我 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当然,也看不见。不但现在看不见,以后也看不见了。看不见精美的皮革刀鞘,也看不见雪格的脸。看不见那指引方向的龙旗,看不见我的马刀,还有我那匹青色的战马。在我的脑海中,将只能留下那一抹青灰。在失去第一只眼睛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所有巴图鲁们都惧怕的东西,飞扬在空中的五彩神火,高傲的松昆罗之翼!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会巴图鲁双眼的神鸟--松昆罗!
松昆罗:满语,意为五色神火。即满族男子喜欢驯养的烈鸟海冬青。在满族的传统祭祀和图腾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在激烈的战斗中被用来啄食对方将领的双眼,平时用来狩猎。按照满族的传统,一只海冬青只可以驯养一个冬天。在冰雪融化之前,要把这种大鹰放归自然,让其穿越漫长的俄罗斯海峡。回到聚居地继续繁衍生息。每年入冬都有大批的海冬青穿越海峡来到中国东北部过冬,因其全身呈青灰色并从海的东面飞来,故名海冬青。
巴图鲁:满语,勇士!清康熙皇帝因战功卓著,崇文尚武,被后世满族子孙称为满清第一巴图鲁。
萨满
巫师燃起熊熊的篝火,他的身影被火光拉长,直蔓延到的夜的深处!
部落里的人都静下来,用敬畏的目光注视着巫师,等待着巫师带来真神的启示。
哈木楝躺在巫师的脚边,虽然眼睛是裹了白布,可还是在眼睛的地方渗出了鲜血,两片殷红。他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可怖。他曾是阿什部最勇敢的战士,可以在万军之中斩短敌人的头旗。他的马刀曾经是整个松阿里乌拉两岸最可怕的利器!马刀起,马刀落,不知道又有多少勇士的头颅成了我们阿什部祭坛上的牲品。可那一切,都像骑兵马队扬起的烟尘一样,被风吹的远远的了。
如今的哈木楝,只是一个失去了双眼的废人。拿起马刀,也看不到敌人的身影,跨上战马也找不到冲锋的方向。曾经用敌人的鲜血祭祀真神的哈木楝,被真神的使者带走了双眼。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可悲?他还不如像赤木耷一样死去,至少不需要族人的怜悯。
巫师开始吟唱传承了千年的咒语,呼唤真神的降临。他所要做的,就是告诉真神,他带走的是他最忠实的臣民,最勇敢的战士的双眼。他没有因为真神带走他的光明而愤恨,他还是那么忠实于真神。这世间所有的光都是真神的化身,这世间飞得最高的鹰就是真神的使者。他乞求真神的宽恕,平静的度过余生。
雪格来了,即使哈木楝成了一个废人,雪格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因为我没有他勇敢么?因为我只会读南朝的书,而不懂得撕杀么?这样撕杀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是像赤木耷一样死去,就是像哈木楝一样成为一个废人。或者能像鲞山贝勒一样得到大君的一个封赏,带着一个新的部落去和别的部落撕杀。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大风吹过,把篝火扬得更高,火炭的碎沫像流星一样飞起,又落到哈木楝身上。雪格小心的为他掸去火星,全不顾她的屡屡青丝发出烧焦的气味。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把我的胃整个翻了个个儿。那是因为在大风吹来的方向,堆满了我们族人的尸体。他们哈木楝一样,都曾经是部落里最勇敢的巴图鲁。可现在,他们像干枯的树枝一样被堆成了堆,赤木耷也在里面。风吹过他们的手脚,不知道会不会发出吹过树枝时的刷刷声。曾经用初春的鲟蝗鱼和我换高粱酒的赤木耷,最终也只能被堆在那,象征他身份的铁甲不能随他下葬。他的儿子,九岁的连跋壮实得像十三岁的孩子一样。曾经独自用小小的弯刀杀死过一只豺狗,很多比他大的孩子都只能远远地跟在他后面跑。赤木耷在连跋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子孙绳上栓了一把精制的小弓箭。我曾经问他,连跋还是生人,这么早就在子孙绳上留下记号么?赤木耷哈哈大笑,问我,如果他的小连跋不会成为一勇士,那还有谁能呢?那时候连跋正在院子里教训他的小狗,嘿呦~!嘿呦~!喊声很尖利的。红扑扑的小脸上,认真的样子让人看了不禁心疼。现在,他正独自在尸堆旁,叠着那件从他父亲身上褪下的铁甲。他的额娘正在家里准备清水,等着祭祀结束,好给赤木耷清洗尸体。我轻轻地摸了摸连跋的头,他抬头看着我,虽然脸上流满泪水,可是脸上却还那种让人心疼的表情。
他使劲咽了两下,对我说:"阿玛说,有个叫努尔哈赤的,用祖先的十三副铠甲起兵,现在成了有几万人马的英雄。我阿玛也给我留了铠甲,他说要是他死了,就让我把他的铠甲褪下来,穿着去打仗。有朝一日成为努尔哈赤那样的英雄!"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九岁的孩子,还不到打仗的年纪啊。
巫师的牛皮鼓响了起来,祭祀就要结束了,篝火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真神啊,不停的撕杀就是你对我们的怜悯么?
萨满:满族等少数民族的宗教。以崇拜光为主。海东青等烈性的猛禽也是萨满图腾的重要组成部分。
松阿里乌拉:松花江
生人:没出过天花的人,因为当时天花是绝症,没出过天花就意味着随时会死去,生人就是没长熟。
子孙绳:满族的无字家谱。通常由三种到五种彩色丝线编制。坠一个弓箭代表男孩子,噶拉哈(羊膝盖骨)代表女孩子。
染血的噶拉哈
跨下的马鞍不安地躁动起来,敌人的军阵距离我们应该不到五百步吧?这里是绵软的黄土沙地,地面的震动通过马腿直传到马鞍上,那也应该是五百步了。敌人的影子应该是一片滚起的沙尘吧?和一个月以前的那一次一样,扬起大片大片的尘土,在尘幕中撕杀,谁也看不见谁,现在这对我更有利。虽然空空的眼窝还是很疼,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拿起我的马刀了......
巫师伴着牛皮鼓的声音,吟唱着千年不变的神调。旁边的篝火烤得我的皮肤有刺痛的感觉,眼窝里虽然敷了药,但经火一烤,还是痛得让人喘不上气来。雪格守在我身边,泪水打到我的脸上,心情慢慢的开始平静。祭祀结束后,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我的身体开始摇晃,那是巫师和雪格抬着向巫师的小屋走去 。我还要在那里,有着红色木头的小屋里渡过一个月,甚至更长。然后拄着个棒子走路,等待别人打猎回来,分给我一块狍子肉。我就这样过到老么?或许还不等到老,也许有一天我不小心挡了谁家马车的路,就会被撞死。到时候雪格怎么办?她名字中的格字,是告诉别人,她是贝勒的女儿,她是个公主。难道就让她和我这个废人过一辈子?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为族人赶走敌人的勇士了,雪格的心里还有我么?或许那个福温才是雪格最好的归宿吧?他和族里的男人都不一样,他读南朝的书,写南朝的字,还会说南朝的话。但是他从来都不上战场,你给他一柄马刀,他也只回用来抓狍子。有一次鲞山贝勒把他硬赶到战场上,敌人的马队一冲过来,他就不会动了。傻傻的愣在那儿,就像马鞍上竖了根木桩子似的。要不是 赤木耷一把把他夹起,他就是马刀下的一根木柴。可是鲞山贝勒却没有怪罪他,从那以后也没有逼他上过战场。或许是怕他丢族人的脸。
可是也许只有他能保护雪格啊!他不会和任何人争斗,他不会突然有天就死去,他能一直守在雪格身边。小时候,我刚学会用马刀的时候,我们不也是经常一起陪着雪格去抓兔子么?他会唱雪格喜欢听的歌谣,他会编织雪格喜欢的花环,他会......
要不是我在赤木耷和兰歙的婚礼上给雪格带回的那只小鸟,那只我杀了前郭尔部的将军,在他的营帐里找到的小鸟。也许一直陪伴在雪格身边的就应该是福温。
刚敷了药,眼睛没有那么痛了。我拿起手杖,准备到巫师的门口去晒晒太阳。手杖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我伸手摸去,是雪格的一传噶拉哈。我昨天晚上故意冲她发火,把她赶走,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噶拉哈栓在我的手杖上。我摸索着把它解下来,放到我的褥子低下。
今天的阳光很暖和,天空应该很蓝吧?当我身边有脚步声响起,总是会伴随着一声叹息。你们到底在叹息什么?我还是我,我还是哈木楝,我还是......,我还是么?连跋又开始领着那群孩子练习马刀了。自从赤木耷死后,他每天都在练习马刀。族里的人说,赤木耷的脸上被人砍了很深的 一刀,胸口的骨头被马蹄踏碎了,还被人砍短了脖子。没有人知道,纵马踏碎他胸膛和斩短他脖子的人就是我。如果不打仗,我和赤木耷会做什么呢?他是不是会经常去钓鲟鳇鱼?拿一条最大的和福温换一瓶高粱酒,再把我带到他的家里。我和他在屋子里闻着鲟鳇鱼的香味喝酒,兰歙和连跋在一边切着鲟鳇鱼的肉,往上边抹用狍子油炸过的酱。赤木耷会用勺子斟一点高粱酒点到连跋的舌头上,然后在连跋被辣的皱着鼻子的时候放声大笑。可是这一切都被淹没在场子上的黄沙里了。我们侥幸赢了那一仗,可我们自己的族人也死了很多。我没想到努尔哈赤的骑兵会那么厉害,我知道他不会甘心,那苦出身的家伙不会甘心被人赶到宁古塔去的。
这几天越来越反常了,屯子里的人都不怎么说话。远处能听到整齐的踏步声,屯子里的马也都被牵了出去。一定是努尔哈赤的人来了,屯子里的男人都去备战了。不时的能听到妇女的啜泣声。我乞求巫师把我送到镇上,送到骑兵报道的地方。巫师耐不住我的执拗,叹了口气说:"你可是从真神那里拣回来的命啊!"
图屠把我拦在校场外面,说什么也不肯给我马刀和战马。连他也不相信我了么?我就这么不中用?给我马刀!!你小子的命还是我从明朝的法场上抢回来的,你嫌我不中用么?
"给他马刀!哈木楝就是死也不会丢我阿什部的脸!"
哈哈哈哈~!你们看不起我,还有鲞山贝勒看得起我。我的肩头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两下,鲞山贝勒用他厚重的声音说:"只有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巴图鲁才配得上我鲞山的女儿。去吧,雪格会等着你的!"
雪格么?她还是不要等我的好......
敌人只有三百步了,马鞍下 的小铃铛响了起来,我的心也随这精致的小东西摇了摇。那是我和雪格偷偷跑到明朝的边界上卖的,我们骑了三天的马才到边界上的集市。有一次雪格的表妹从铎爵部回来的时候就带了那样的一只铃铛,雪格喜欢的不得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那是明朝人打造的,只有在边界的集市上才能买到。出征的时候,是雪格给我挂的马鞍。我能闻到她身上马兰花的香味,我故意装做把她当成一个牵马的小卒,她却伸手摸了摸我的刀柄。
马鞍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了,只有两百步了。
我取出怀里的噶拉哈,小心的栓在刀柄上。
还有一百五十步。
我摸到了雪格系在刀柄上的一撮头发,她在干什么?我们女真人没有大丧是不能剪头发的呀!
一百步!
她已经猜到了么?
五十步!
我抽出马刀,向着空气中扑扑的声音砍去。是松昆罗么?我看不见你但却能听见,你还想带走勇士的双眼么?勇士们,顺着我马刀的指引,建立你们的功业吧!黄沙遮挡不住我的耳朵,让我的马刀把敌人送到地狱里去,我要斩落你——努尔哈赤的头颅!就在你和我错马的瞬间!来呀,用你的血来洗刷我斩过兄弟的头的,罪孽的马刀!胸膛撕裂的刺痛,直透到脊背......
流淌在松阿里乌拉
飞雨似血
热敷在我满是尘的面上
长歌如泣
充盈在我轰鸣的耳朵
纵马!
只在一瞬
我将取下你高傲的头颅
回枪,
谁刺破我柔弱的胸膛?
美人 美人
我的血是你的红妆
美人 美人
我的眼是你的樱枪
我在轰鸣中坠地
淹没于滚滚尘埃
在你身边
握住你纤纤玉指的
是你的勇士吗?
那我滚热的心脏
为谁而破碎?
松阿里乌拉呀
为我洗刷痛苦的心灵吧
松阿里乌拉呀
带走我伤心的灵魂吧
松阿里乌拉呀
洗净我罪孽的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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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流氓就是便衣地也就是不穿制服地流氓。不要问我穿制服的流氓什么样或者是流氓制服什么样。偶要是能回答就不用做便衣流氓了。地下工作是很辛苦地。明白没有?
[本帖已被便衣流氓于2007年8月13日16时33分27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8月13日20时46分34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7年8月13日22时7分20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