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两次眼泪，让我刻骨铭心，一件是我婆婆去逝，二件是送四姐到美国。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平时最吝啬眼泪，即时在文革中遭受迫害，也没见过父亲掉一滴泪水。

 一个酷热的夏天，我婆婆因病去逝，当时父亲还关在牛棚不能回家，好不容易恩准回家料理丧事一天。

 婆婆的遗体就放在院子里的后门外，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们，家里只有我和妈妈。这时，父亲风尘朴朴的回来了，跪在婆婆遗体面前，用手抚摸着婆婆那干枯而变了形的脸：妈，儿子回来了，儿子不孝没有见到你老人家最后一面，请你老人家原谅儿子吧。说着说着，泪水一滴滴地从父亲的脸颊流下，流在父亲的衣裳上。不眨眼的功夫，父亲就满脸泪水像孩子似的失声痛哭……

 父亲用那劳动改造的手摸着婆婆的心脏，又俯下身用耳朵听着婆婆的心脏.一会又去摸婆婆的脉博，一会又把脸贴在婆婆蜡黄而又苍白的脸上。“妈妈还活着，她的心脏还在跳动”父亲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快去叫医生，你婆婆还有气。”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医生诊断过婆婆的确死了，但为了满足父亲的要求，我只好跑步到好医生那里，请求医生再来一次。医生来了，父亲见到医生就像见到救星一样，用手轻轻擦掉自已的眼泪对医生说：“请救救我妈妈吧，她是为了我才走得这么早呀(当年婆婆84岁)。”医生用听诊器听婆婆的心脏，又摸了一下婆婆的脉博摇头说：对不起，早就去逝了，节哀。父亲听完医生的话，鼻涕、眼泪不约而同的一下就哗哗直流，泪水如泉抱着婆婆说：“妈，我好久没和你在一起了，今天我要好好陪你，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问题受了很多的苦，对不起。儿子一直相信党的政策会给我一个公正的结论。妈，我老让你生气，记得大学毕业时，我好想去留学，可那年头家里很穷，我还跟你们闹，使你生了我好久的气，现在想来真的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孝敬你老人家......”

 我擦干父亲脸上的泪水，对父亲说：“爸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婆婆是一个开明、坚强的人，她见到你这样子会不高兴的，我相信历史会还你一个公道。”父亲其实对双亲很孝顺，以前，工作在忙碌都要抽时间陪婆婆聊天，尽量讲些开心的事，每个月还要给婆婆零花钱，婆婆舍不得花，就把这些钱存起来给我们买花衣服穿。

 这一年，是1973年，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

  1990年初，我四姐要到美国去陪读，因姐夫在那里留学。

  以前我家，虽说姐妹多，但都没在父母的身边，下的下乡，工作的又远。大家聚集在一起很不容易。一年又一年大家都通过努力好不容易都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每到星期天，父亲就要到窗口张望或到门口迎接姐姐们的到来。这次四姐又要离开父母，他们真的很舍不得，必定他们的年龄也大了，好想子女们都在他们身边，共享天伦之乐。但为了四姐一家能团聚，只好忍痛舍去。

 那天我们送四姐到飞机埸，一路上四姐把父亲的胳膊挽起走。四姐到的地方太遥远了，因而对父母而言，面对要好几年甚至一辈子可能见不到，肯定会依依不舍。我们把母亲劝回了家，大家的心情很复杂，即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侄女一生下来姐夫就去留学，如今侄女已有五岁多了，对父亲完全没有概念。四姐为了到美国去签了六次才签准。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难过的是好不容易都回到父母身边她却又要离开我们。一路上只有侄女最高兴，想到要坐飞机很兴奋。

 到了飞机埸，四姐便放纵自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和我们相拥告别，因为离别的酸涩滋味，来不得阻挡就涌上心里，这时父亲的眼睛是润湿的，眼角悄悄流着泪水，不停的拿着手帕擦鼻涕，声音哽咽对四姐说：“好好过日子，可别忘了多来信”边说边从衣服包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交到四姐的手里：这是我昨晚给你写的信，一共写了二十页，想我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说完父亲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往下流。

 四姐要上飞机了，挥挥手说再见，总是那么的难，也许离别都不是很甜蜜的，我见到父亲洒落了离别的泪水，也是父亲一生中最后一次泪水。第二年父亲就永远离开我们了。

这就是我平生见到父亲流下唯一的两次眼泪。

[本帖已被单纯女人于2006年12月3日2时48分14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_淡淡的云_于2006年12月3日20时11分35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