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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书缘（五）甚谢郎也恨飘零
肖伊绯 作于二OO六年三月三十日 窗外春光正好。在这样的景象中是不适宜读姜白石的词集的，没有暗香，只有一笼暖洋洋的空无；难得疏影，只有一片明晃晃的通透。在空无与通透之间，我堆放在窗台上的一架书接受着春光的沐浴，而我正思量着数日后的搬运。新居的装修临近尾声，首先的搬运物品自然是我这一屋子的书籍。回想那些枕上案前的萦绕，心头目间的凝思，她们随我飘零辗转，陪伴我渡过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某段时光，或最难以释怀的某个时刻，若说长久，她们倒真比某些人影和某些故事来得坚贞。尘灰漫染的她们，如今也该有个心怡神安的处所了，我开始为她们整理行装。 偏巧。这个时刻，《姜白石词编年签校》这本集子翩然触目，鬼使神差地让我停驻翻阅起来。她的出现，并不以某种适时应景的契合而突显出别样的况味，她仅仅以一副微沾尘灰的模样惹人惜惋。轻拂尘灰，蓝布面烫金字的封皮古意依旧；翻开扉页，当年的“水龙吟”题句凄然入目，好似那一刻春光也暂扼倾洒，突楞楞地凝缩在了半空；就如同我的思绪冷不丁地退缩进一年前的晚春时节。其时，梦破人疏，我携着一囊颓页，浑浑然从一晌桃源梦中迁至今日的孤居之中。囊中闲银殆尽，只得闲书拥衾，阆仙、梦窗、三白、耆卿整日价陪我呼酒说梦，更有丹亭遗梦、琐言北梦、太宗冥梦诸多真梦假梦、假戏真戏解我愁梦、许我戏梦。那时梦愈，渐渐地生活有了些许生机，这书生由一个活物变作一个生物，开始忙于生活，奔走于生活，却唯独把白石道人遗之梦外。他淡淡自语，旧梦已了，我且做个忆梦人罢了，造梦之事机缘杳杳，白石道人自然也就寻梦者不遇了。 看了扉页上的题句，才恍然忆起，一年前的某个晚春之夜，我与白石道人也曾有过把酒言梦的境遇。从我一字不差抄录下来的《水龙吟》可见那夜还是颇有些梦境意味的： “夜深客子移舟处，两两沙禽惊起。红衣入桨，青灯摇浪，微凉意思。把酒临风，不思归去，有如此水。况茂林游倦，长干望久，芳心事、箫声里。 屈指归期尚未。鹊南飞、有人应喜。画阑桂子，留香小待，提携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梦，略曾如此。甚谢郎、也恨飘零，解道月明千里。 ”白石道人的十年幽梦，我只听得两三句，竟已入梦，此后便再也不曾忆及。直至一年后的某个春日，重回梦境，不禁哑然一笑，原来梦外说梦也如梦，甚或就是一梦罢了。 白石道人在绍熙四年（1193）写下的这些梦外说梦的字句，夏承焘先生的笺考并没有告诉我这些字句的书写是在初春还是在晚春。其实，这又始寻境适情的惯性在作怪了。初春与晚春，非得去寻根究底，把他梦我心，我心他梦作个适时机缘便欣欣然、惺惺然，愈发地兴味盎然起来了。“寻境适情”、“寻情适境”都属于类似“午睡”的活计，自顾酣然也就罢了，却管不了当年黯然，笔下颓然，此春索然、目中凄然之真切了。 竹垞先生视白石道人为梦侣仙朋，在黑蝶斋诗余序中列举史达祖、吴梦窗等人词体诗风，以为皆以白石道人为师尊，颇有点万梦归宗的意思。殊不知，写梦与做梦并非全然梦外梦里能分个清澄无碍，“写梦”与“做梦”本身的混溶滴洒，和着雨露泪酒，哪还管什么体裁、曲牌，哪还管什么红衣、青灯，却成了幽波一片，把身心眉目湿遍。只一漾，波心荡，荡开的是梦，漾开的也是梦，可凝视片刻或凝思片刻，那无声冷月，又端端的照出一片寂寂清冷来，好似从此真的无梦。夏承焘先生凭考据之功，力陈梦窗绝非白石之续流，他甚至辨识出竹垞先生误以吴词中之姜石帚当白石，故而生出误判，以他梦写彼梦，把异梦作了同枕。那么，梦窗之梦与白石道人的十年幽梦又有何差异呢？难道梦的体裁真的如此颇费周折，让人神迷吗？ 窗外云丝拂游。我的心绪渐游梦外，为了梦的体裁寻章觅典。顾盼之间，《魏晋玄学论稿》、《中国文字学》、《朱子提纲》这一溜窗边向阳的书籍以一种极其古怪的面容闯入视域。一半本色偏淡，一半本色如新的封皮让人诧异莫名，也让我自责不已。春光虽好，晒书正佳，可半掩半露的晒法却让她们的面容阴阳两分，花颜零落。浑如梦里梦外心尖上拽着一个可人儿，入梦时惦念着她可会同游梦乡，梦醒时又巴望着她可携手梦遇，你盼着邀她入梦，还望着她邀你入梦，这便是梦里梦外都不安份的相思，直想煞得你全然做不得梦，也全然做不得无梦的眠了。这些在春光中零落的面容，我只能黯然拾拣，从此后再不晒着这春光。让她们在幽阁中静静驻停，梦外的容颜偏淡，梦里的容颜如新，在我的新居中了却这里外的煎熬与飘零。 竹垞先生一边沐着春光曝书，一边蜷在幽馆里经年累月地研究着梦的体裁。当然，“春光”也并非时时常备，她并非是一本可以停驻在枕间案前的书籍，任由喜好体裁、版本的先生们无休地笺注与辑考。初夏时节翩然而至，竹垞先生竟生惜春之意；惋然之际，被“体裁”之学耗神劳体的这梦外之人竟酣然睡去。有梦？无梦？先生醒来时慨然写梦：花源岂是重来误？尚依然、倚杏雕阑，笑桃朱户。隔院秋千看尽拆，过了几番疏雨。知永日、簸钱何处？午梦初回人定倦，料无心、肯到闲庭宇。空搔首，独延伫。----可见，午睡也并非全然是疲摧倦推之举，午梦仍然有可写之意，也难怪吴梦窗就有过“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之句，那午梦中的消瘦可人儿，那梦中清晰触目的腕痕，是否也是让竹垞先生搔首不已的体裁学难题呢？ 继续拾拣。那些久伴飘零的书卷，此刻也正以集装的方式开始一个短暂的位移，之后，她们仍将在梦里梦外嬉游，我或许和她们同游，或许停驻片刻，只凝目一望，也就欣然相契了。此时，她们不知第几次再度蜷缩进我的行囊，唯愿这一次旖妮春光中的郊游，归来后，静居少扰，梦患早遂。 女弟子宇文小二 □□□六月生今 粧尽此功德一龛 祈乞所患早遂痊 除绍圣四年八月 二十七日戊申□ 岩间一窟五代风格、宋人粧彩的“目连变”的主尊宝座下，一块凿平的石面上绢绢地刻着些残损但仍可辩识的字句。虔诚的女弟子祈乞着“所患早遂”，何患？梦患？----主尊宝座下的题记平台款式遗落着中晚唐的规制；造像的衣纹冠饰流露着五代的简约粗疏；粧彩的青赫白常用色昭示着北宋的审美目光，这梦患是哪朝哪代落下的病根？在某个春光依旧的时日，在不为人知的某个蜀乡山间，宇文小二与我不期而遇，我看着她的疾患，却加重了我的梦患----我查经觅史，仍然痊除不了所患？----何患？那些飘洒着的、零落着的梦患，飘零着的梦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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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博览群书 才有此多感悟 ：） 看了扉页上的题句，才恍然忆起，一年前的某个晚春之夜，我与白石道人也曾有过把酒言梦的境遇 书中之景会有灵验时的，哈哈 伊绯愉快！ ※※※※※※ 飞翔需要体魄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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