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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闲着没事的时候到隔壁去了一下,那里的四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老孙正在做毕业论文的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工作,趴在电脑前的样子很认真,也很累。他是学汉语言文字学的,搞的就是中文的最为基本的工作,这种工作,尤其是要和枯燥而难懂的古文字打交道,在十年以前,我还是对这个蛮有兴致的,但是现在懒了,就很不愿意下这样一种工夫了。这种工作,是一种很必须具备勤劳素质的,单纯的技术是提高不了的。中国的文字——我指的是汉语,实在是很原始的,相对于一些拼音文字,是很落后的,我们这里的一个老师讲课,就反复的申明着这样一个观点,我从感情上开始还接受不了,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了,感情这个东西,并不能使我们进步,面对现实并有所改进,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不过,这是一种很艰难的工作,并且,中国的大量原典性的文化典籍,都是用古文字的形式记载下来的,如何保持这种传统文化的精华并在语言上有所进步,实在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老孙之所以以被我称为老孙,是因为他比我大而已,只不过也才三十多岁。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又忙着给我介绍自己的工作。我说,你弄的这东西,还真是枯燥,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搞的!他自然很是得意,说看看这个字你认识吗?我一看,不认识。再看看这一个!我还是说不认识。他笑了。我也笑了。我说。不认识才是正常的事,字典上有好几万的汉字,我认识的不到一万。并且,你们所研究和使用的这些字,很多是经常用不着的,只是在历史的语境之中,作为一种专有的名物出现,在一般的文章里,是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的。于是我说了一个事情给他听:小的时候,我的父亲经常给我们讲周围的名人的故事,当然,这些所谓的名人,只是村庄级别的,在百十里的范围内享有着盛名而已。有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也就是古时候的穷书生,据说文章写得很是好,学问很是好,据说他在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苦恼的是人家看不懂他的文章!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学问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以至于写文章时,竟然可以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所用的字都是同一个偏旁部首组成的!这是很吓人的!当然就吓住了我们那里周围的人,也有很长的历史了,在老人的口耳中相传,做为一种很具有传奇色彩的佳话来宣传的。据说,在到省城考试的时候,终于遇见一个可以发现他的学问的主考了,但是,主考的手里有两份卷子,其中就有他的,为这两个人的高下的区分,很是苦恼和斟酌。于是他决定两人再写一篇文章以定高下,这时候家里人就对他说,你有多少本事,这回可以全部使出来了!于是他最后的拿了个第一。这个人,是我们当地很有名的进士。不过似乎也没有什么学术著作流传,也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文名。怎样评价他,实在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在科举的束缚之下,是很难有什么好文章出现的,可以说历史上的好文章,几乎没有一篇是从科举里发现出来的,所谓的某某文章的考试的文章是如何的好,其实只不过是很好的应试文字而已,很难有文学的意味的。倒是唐代的以诗取士,很是有风韵之作。我曾经专门的为了这些传闻的考证,下了一点研读历代中状元者的文章的工夫,但是这些文章,基本上都是很是一般的,基本上没有精彩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一些迂腐或者是迂阔之谈,文采也不是很好的,倒是拿腔作调的工夫不错。我的失望,是很必然的。不要说这些状元了——其中他们的录取有着很大的偶然性,并不是都以质取胜的——就是历代文章的好手,象苏轼、欧阳修等人,他们的文章,也是出色的很少的。你看苏轼文章全集里的东西,那些应制的文字,也是很不入文章之流,当然也就非是文学的意义了。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就是要讲究文采,内容的重要也不必说,但是文采是一定要有的。在这个方面,陈寅恪先生的意见里很有一个有趣的论点,那就是通过研究他发现,韩柳所提倡的古文运动在当时是失败了的,原因就在于不远的后世的文章,象当时的诰制之类,还是采用的流行的四六体,亦即当时通行的“公文体”。这老先生搞史学还是很高的,但是对于文学,却不免有未通之处,结果是得出了这样一种结论。其实呢,所谓的四六体固然是诗人的讲究着文采的,也是不大相同于那些枯燥干巴巴的公文的,但是,这种东西,仍然不是我们所说的文学。我们所说的文学,其实是一种表现着普遍的人生之情思理想志意的东西,而不是这种非常之实用的东西。严格上来说,陈先生所举的这种例子,是不能称之为文学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韩柳的古文运动的成功与否,要在客观的眼光下来审视,要在具体的情境里进行,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推论。你象韩柳的古文运动,主要是针对着当时的骈文的,主要是从形式上来解放文章(当然也不可避免的涉及到内容,如韩愈所提倡的“道”)的,骈文之中当然也有文学,我们不能说骈文的成就就一定比不上散文,但是历史的事实告诉我们,事实上就是骈文不如散文,因为我们出了唐宋八大家这样经典性的散文大家。也就是说,在最高的成就上,是散文的而非骈文的。这种最高境界上的文章,本来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唐宋也不过是出了八个而已,如果用当时一般文人的文章来衡量古文运动,那么无疑是失败了的,这种推理尚不成立,何况是陈老先生用着公文式的骈文的例子呢? 这不过是附加的话题,我们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要分清文学和学问的界限(附带的分清文学和非文学的文章的界限),也就是说,不是学问好就可以为文学的,这已经是历史的事实了,你看我们现在的学者,其实还是很自觉的排斥着自己的文学的感觉的,因为他们以为,一是这种文学的东西对于评职称来说是没有用的,一是这种文学的感觉,很是妨碍他们的研究的纯正的感觉。我的话最重要的一点尤其是,就是文章的好坏,其实不能和学问挂上钩,就更不用说认识字的多少了!认识的字少,未必文章就不好。我现在写文章,是很自觉的不用难字的,但是,仍然有些人说难懂,我的一个朋友嫌我写古文难懂,我说我写白话文照样不好理解,因为这是内容决定的,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章,况且,技巧的东西还存在着,因为经历和经验的不同而领悟的境界不同,不易领会实在是很正常的!你看佛经,有的也不是很难懂,但是怎么历代悟了的高僧几没有几个呢?所以,文章的好坏,除去了社会经验和实践的层次,其实最重要的就是一种领悟的功夫,而这种领悟的深度和澄澈的程度,是和社会经验和实践联系着的,越是领悟了的人,写的文章不是呈现为一种冲淡的境界,而是一种深深的深情,热烈的深情!纸是总包不住火的,有热烈的深情就一定会表现出来,而在形式上崇尚自然超逸平淡的那些文章,其实是总是差着一点东西的,因而就不是文章的最高境界。阿城的《棋王》里的王一生一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但是最后他领悟到了,人活着要有点东西,才叫活着!我们说古代的文章大家,公认的是以司马迁和韩愈为翘楚,但是你读读他们的文章,可是没有一点自然冲淡超逸的味道,而是热烈的深情的倾吐!所以说那种自然冲淡超逸的风格的文章,不是文章的最高境界,这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和理解了的。 深情而热爱着自己的人生和社会,爱着世界上的人,这是文学的最重要的一点东西,如是我认为。署名为“一挥间”的网友在我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之境界》一文后留言说:“室主的文可谓是字字讥珠,让人看着颇为敬佩。室主,为什么对红尘之事如此的看得入木三分呢?”我的回复是:“厥有深情之故也。”不是情,而是热烈的情,对于文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热烈的情,就是深情。 2006、5、29-30记于济南 ※※※※※※ src=http://www.2000y.net/105053/uploadpic/2006060916292123882.jpg> 欢迎你到我的博客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