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人生---打工族的歌
文/小月清风
不知从哪年哪月始,社会上多了一支劳动大军,他(她)们活动在各大城市的边缘角落.出卖自己廉价的劳动,以获取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他们远离亲人,从贫困的山区,从荒漠的草原,从边远的小镇,从倒闭的工厂汇集到繁华的都市谋求生计.他们居无定所,劳无定业,披星戴月的劳做,却过着紧衣缩食的贫困生活.他们是当今社会中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个中滋味是我们难以了解,难以体会得到的.四海为家,四处漂流,象溪水中漂浮的落叶,象空中漂浮的白云,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很想有机会接近他们,零距离的接触和坦诚的交流渐渐赢得了他们的信任.终于看到了辛酸的泪水,了解了苦涩的经历.
(一)
在我认识的打工族里,老杨不愧是个长者.干瘦的躯体,黑红的脸颊,额头和眼角布满皱纹,稀疏的白发剪的短短的,丝毫不能掩饰他那发亮的秃顶.
老杨自称五十五岁,可看上去足有七十开外,几天相处后终于说出是六十三了.这样的年龄早该在家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了.为什么还出来打工?带着疑惑和不解,我与之攀谈起来.
"请问大哥,你是哪里人士,怎么称呼?"我不想单刀直入的盘问,恐怕惊扰了他,那会让他闭口无言或用假话搪塞与我.我采取迂回战术探索他心中的秘密.
"我是新民县的,你就叫我老杨吧."他小心翼翼的回答.
"哦,真巧.我的老岳父祖籍也是新民.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老伴"
"大嫂身体还好吧?"
"马马乎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你几个孩子"
"两个女儿,"
"都结婚了吗?"
"结婚了"
"没在在一起过?"
"没有."
"这么说家里只有你和老伴两个人过日子?"
"是啊."
"姑爷是做什么的"
"农民呗,还能做什么?"
"她们给你们钱吗"
"她们也不富裕,哪有钱给我们"
"外孙一定很可爱吧"
"还好"
老杨平淡的说,完全没有寻常人提起隔辈人的兴奋和喜悦.我感到提问式的对话非常尴尬,想找到一个令他感兴趣的话题做切入点,以便使谈话进入轻松的交流.可切入点在哪里?我一时茫然无措.
我拿出香烟递给老杨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慢慢的吞云吐雾,静静的陷入沉思.
我回味着老杨说过的每一句话,小心的梳理凌乱的思绪.
简短的谈话已经勾勒出老杨的概况,尽管是皮毛的,粗线条的轮廓.我已经了解到:老杨和年迈的老伴两个人相依为命,虽有两个女儿,可微薄的收入和沉重的家庭负担,已让她们自顾不假.两个年愈古稀老人,只靠几亩农田度日,真是入不赢出,举步为艰.况且身体欠佳医药不绝,生活的拮据是可想而知了.
"那么,你每年的收入多少?生活还过得去吧?"我捻灭了吸尽的烟头,凝视着他那阴沉的脸,我似乎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你以为我打工有瘾吗?"他提高了声调.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降低了声音.连连说:"对不起"我无言,只回了一个善意的微笑.也许是为了他的失礼所愧疚,也许是话题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老杨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但得生活过得去谁愿意出来打工,抛家舍业离乡背井不说还要遭人白眼.每天东游西荡就象是一棵无根草.吃的是千篇一律的大炖菜,住的是低矮潮湿的简易工棚,没有亲情的交流,没有情感的宣泄......"
我仿佛看到了扭曲的嘴角潮湿的眼睛.
"我说过我五十五,实际我六十三了,这样的年纪谁愿意要啊,我只好少说几岁.为的是工作好找一些.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哪?一个月几百块的收入,黑心的顾主还要想方设法的克扣.一年下来,去了吃饭住店也是所剩无几了"
"你自己在外打拼,老伴在家无人照顾,你放心吗?你想她吗?"
"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了.想也是白想,还得活着不是?还得吃饭不是?"他无奈的摇着头.
"你入养老保险了吗?我是说你现在身体还可以,还可以打工维持生计,可一旦年迈体衰,力不从心的时候怎么办?依你的情况,恕我直言,这一天很快就会逼近了"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这是命啊....." 眼角处滚落两滴晶莹的东西.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天不早了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工厂还在筹建,还没有正式开工.全体人员在打水泥地面.老杨负责往搅拌机中装石子.大板锹在他手中挥舞,碎石在混槽中翻滚,豆大的汗珠由他干瘪的额头流下,流过眉梢,流过鼻翼,流过嘴角,滴落在沙石中,消失在尘埃里不见了踪影.
用铁锹撮石子是很吃力的工作,即使是年轻人也会皱眉不已.可老杨一个上午几乎没有直腰,看得出他是一个要强的老汉,一个不伏输的强人.
看他使锹的动作我总感到有什么不对,仔细观察才发现他是个左撇子,左手在前握锹头,右手在后挚锹柄.按理说他应该用右边的后腿抵住锹的后柄助力才对,可他却偏偏扭曲着身体使用左膝来做.我没有说破,心想:"他是个吃苦力的人不会这样拙?一定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闲暇时我说出疑问,他说年前在工地干活右腿被砸伤了,至今还不敢用力我才解疑.真是一个倔强的老头.
晚饭后当地的民工都走了,我约他在半山腰的松林中继续昨日的话题.两个人并肩坐在松软的松叶上,感觉不亚于柔软的沙发椅.和煦的夕阳伴着清爽的晚风,青石脚下绿草丛中几只蚂蚁在穿梭,树枝上不知名的雀鸟在鸣唱.沟壑里,一股涓涓山泉溪流而下,轻轻的抚摩着圆滑的山石.对面的山坡上一群山羊在绿树丛中觅食.不时就会有两只淘气的公羊角斗,直到牧羊人赶来驱散它们方肯罢休.
"你打工很久了吗?"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工作好找吗?"
"年轻的好些,象我这个年龄就比较困难了"
"都做过什么活计?"
"很多了,建筑啊,运输的装卸工啊,还有清洁工,装修工,搬运工,家政服务,护理病人等都干过的啊"
"活好吗,是不是很脏,很累?"
"那就不用说了,钱不是好赚的,每一分每一文都是血汗和泪水"
"依你的条件,你应该找些轻松的活计才对啊"
"怎么可能啊,酒店的服务员,商店的保安会要我吗?我只能找到年轻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和收入少的活."
一个年迈的老人拿着最少的收入,干着最艰苦的工作,有谁能体谅他们的辛酸和凄苦.在呼唤"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春天"时,会有人关爱他们吗?季节的春天已经来临,人性的春天在哪里?
我同情他们,可无能为力,空洞的怜悯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社会的募捐和救助也是杯水车薪权宜之计,要改变他们的命运,必须是政策的倾斜,然而,这可能吗?
夕阳掩灭了光华,晚霞失去了色彩,灰暗的天空笼罩着群山,山洼里的林木渐渐的模糊了.老杨依然望着远方,望着隐去棱角的山梁.
"在想什么?想大嫂吗?" 我打趣的说.
"那里,没有啊"他慌忙掩饰.
"大嫂到底怎么样?身体还硬朗?"
"也还不错,就是有点脑血栓后遗症....."
"什么?脑血栓!那还不错啊?能自理吗?"我惊呆了,关切的问道.
"习惯了,好几年了,基本可以自理.就是左边腿脚不太利索,半身不遂."
"哦,真是越渴越加盐.孩子经常来照顾她吗?"
"也来,就是路太远了,不方便啊,离四十多里路哪."
"孩子不在,谁来照顾她啊,还有其他亲属吗?"
"没有,自己照顾自己吧"老杨长嘘了一口气."
伤感再次袭上心头,赶紧扭转话题.可是,说些什么啊,我想起一句歌词"满眼都是伤心的泪"搅得我更加心绪不宁.
"你们打工的四处漂流,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是啊,很多,大城市去过,小县城也去过,东北基本跑遍了"
"有没有遇到善良的老板?"
"有啊,不欠资,吃的也不错."
"欠资的多吗"
"很多啊,干完活不给钱一拖再拖的,有的是呢"
"那怎么办,难道就算了不成?"
"看情况了,数量少的就认了,数额大的就一起去要,或找劳动部门维权"
"都会有结果吗?"
"大部分还可以解决,损失的不多."
"哦,谢天谢地,总算还有个说理的地方"我不平的心得已梢似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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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海 帆 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