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条狗的联想
蓝天雄鹰　　
　　

    在通往菜市的路上，我常常看到，一条满身污秽的小型狮毛狗在垃圾池中奋力地寻找食物。浑身被油污、泥浆染成黑褐色，连眉目也不再清晰；长毛上结出的一个个沉重的小黑球，随着行走的脚步荡秋千般地摆动；支撑背脊的腿骨勾勒出体型的轮廓，连髋骨、肩胛骨也从厚厚的狮毛中显露出来；尾巴粘满了泥浆，沉重地耷拉下来，再没有旗杆般的昂扬。也许是黑球加重身体负荷的缘故吧，它苟延残喘，行走费力，尤其是翻动垃圾寻找食物的动作十分艰难。
　　看样子，这是一条没有主子的野狗，一条濒临死亡的朝不保夕的狗。
　　这条狗是什么品种，我说不出来。它比家猫、兔子稍大一点，毛色黄白相间，体型小巧玲珑，在我的印象中应该是一些家庭作为宠物豢养的那种狗，可能属于哈巴狗的一种。既然是人的宠物，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不但被主子抛弃，而且连爱狗的人也不肯收养？大抵是主子讨厌了它的奴性和媚态，或者是对主子侍候不周，或者是偷吃了主家的什么东西，被撵出家门；也有可能是主家发生变故，养不起它，它不得不流落街头，自谋生路。
　　现在，它已经顾不得原来的高贵身分，丧失灵性，饥不择食，每天守候在垃圾池旁边，等待抛弃的残羹剩饭，抑或腐肉碎骨，填补饥饿的肠肚，延续未来的时日；疲惫时在巷道的角落或者能够遮风挡雨的树脚躺下，直至饥饿把它唤醒，再向垃圾池方向踉跄地走去。它不再是一条逗人喜爱的狗，而是一个只有求生本能的十分丑陋的动物。
　　我没有养过狗，不完全懂得狗的习性。我每次看到它，就想起邻居养的那条狗。邻居的狗是很讨主人喜欢的，享受着与主人近似的待遇，据说邻居每天都得专门给它准备荤腥的食物，否则食物差了，它是不吃的。每次主人回家，它奔跑着迎上去，先是摇头摆尾，再是后脚竖立，前脚做作楫状，不住地嘤嘤嗡嗡叫唤，似在叩头问好。若遇上主人心情不好，被飞来的脚尖踢上一脚，便吭啷吭啷地叫唤着走开，一会儿又在主人前后点头哈腰。我不曾经接触这样的狗，感觉不到它的乐趣所在，只是认为它一直在向主人献媚，凭着媚态换取生存需求的施舍。其实，这是高等动物的一种条件反射现象，这种现象没有长期的给予，并巩固，就会自然消逝。它的灵性也是建立在条件反射的基础上的。每回表演结束，若能给一点吃食，它会变得更加乖巧。于是我对它的乖巧总是投下鄙夷的目光。
　　平时，我看到一些娇贵的狗被主人带去散步，那欣喜若狂的样子，真叫人有点生厌。它跑跑停停，连过往的行人也要戏谑地去嗅一嗅，或汪汪地叫几声，做一些事不关己的事情；若遇上比它小或弱的同类，会奔赴上去撕咬几口，以示自己的凶猛，故意张扬自己。当听到主人怂恿时，它会更加得意，更加呈能，直至主人叫停才肯罢休。它单独外出的时候，则是另一番姿态。若遇到强手，夹着尾巴飞快地直往家里跑，进了家门再汪汪地叫个不停，表明自己并不畏惧。排开生物的本能，我觉得用“狗仗人势”、“奴颜媚骨”来归纳它的行为，是再恰当不过了。为了获取一块无肉的骨头，它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多数人就喜欢这样的狗，常常当着朋友的面夸奖它，“你看我家的狗好通人性呀！”
　　人需要它带来快乐，打发无聊的时光；它需要生存，更需要人的施舍。与其说人在玩弄狗，倒不如说狗在利用人。主人给它洗澡，梳毛，治病，甚至为它穿上外套，把它安排得舒舒服服，打扮得漂漂亮亮，享受主人子女般的待遇。人与狗的亲密接触，狗大显灵性，人越发爱狗，其结果它长得膘肥体壮，毛光油滑。不过无论主人如何喜欢它，它是不得与主人同桌共餐的，也不会得到与主人相同的待遇。在主人眼里，它始终是一条供人玩赏的狗。主人对它的态度，得看主人的心情。主人高兴时把它抱在身上，像欣赏一个布娃娃般地看来看去，它则用柔软舌头舔舐主人的手掌，让主人酥痒得“咯咯”直笑；烦闷时则把它的逗乐当成一种烦躁，打得它满屋子躲闪。它知道只有献媚，才有好日子过，于是一味地讨好主人，对主人飞来的棍棒，横来顺受，却没有胆量用本能的利齿还击，哪怕只是轻轻地咬上一口。它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当主人嫌它就那么一副媚态，或者得罪了主人时，会成为主人餐桌上的菜肴。这与一些人一样，得势时往往忽略了悲惨的结局。
　　我看到的这条狗是幸运的，至少它没有被主人宰杀。落到这般田地，还得感谢主人放它一条生路。它艰难地谋生，未来的日子能否好过，仍然是一个未知数，但它已经断定，主人是不会宽恕它的，更不可能重新收留它。前几天，它可能回过家，或许遭遇过主人无情的棍棒，或许被主人拒之门外，不然它就不会这样心安理得地过着流浪的生活。它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如果好过的话，怎么会消瘦得连长毛也掩不住凸起的骨头，连引以为荣的狮毛也失去光泽，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呢？这条狗离不开主人，而主人不一定需要像它这样的唯一的一条狗。
　　看到这条狗，我又想起农家的那种普通大黄狗。大黄狗像卫士一样看家守舍，当看到陌生人到来时，如报警器般不住地呼叫，给主人提个醒；若报警无用，会不惜生命地扑上去搏斗，将陌生人挡在门外，哪怕遭到来者的毒打，也要履行自己的职责。有时盗贼想偷主人的财物，首先整死的就是它。它的忠诚献身会赢得主人悲哀的泪水。大黄狗看到主人时，只需点点头，摆摆尾，打过招呼就行，就如一家人见面时问一问，笑一笑了事，没必要像哈巴狗那样变着花样跳舞似地讨取主人的欢心和溺爱。大黄狗过着普通的生活，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没有被遗弃的忧虑。即使失去了主人，过着流浪的生活，也不会像我看到的这条狗那般窘迫和狼狈，因为人们中流传“狗来富”的说法，会有人主动收养这样的狗，把它当成吉祥的信物。假若我看到的这条狗不曾充当过一回宠物，也在农家过日，像大黄狗那样忠于职守，那么它可能也会一生平平安安。
　　这里，我是不是把这条可怜的狗骂得狗血喷头了？有下井投石之嫌？是不是我心理不健康的表现呢？其实这是我最直白的叙述。目前，我看到的这条狗真的是无家可返，无人收留，无路可走了，它只能固守污秽，等待施舍，在绝境中徘徊。
　　明天，以及更后来的日子，可能会刮风下雨，也可能冰天雪地，它未来的遭遇一定是不言而喻的。可是，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狗们那种张狂的样子，且挥之不去，怎么也生不出怜悯的心来。我没能力，也不需要，更不可能收留这条来路不明的狗。

全文2512字
作于2006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