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因为明天一早要送媛媛去车站,文馨不到十一点半就上床了。平日的这个时候,不是在外面玩,就是坐在电脑前面打点她的那个名叫温馨杀手的网站。——和盛世一熊的认识就是因为他来网站交流开始的,后来竟见了面。她已经习惯了晚睡晚起,所以提前躺到床上就找不到丝毫睡意。
文馨抓起枕边一本三毛的书,随便翻开一页,读到那篇《沙漠中的饭店》了。倾听着三毛自言自语地讲述她和荷西的故事,虽是平平常常的一些琐屑,但是一经她带点自恋的口吻说出来,奇怪!这些琐屑就仿佛具有了某种特别的意义。她羡慕三毛,虽然她最终没有坚强地活下去,但她短暂的一生就像昙花一样活得鲜活而美丽!她想,自己要是个男人,也乐意随这样的女人流浪天涯的。
也不知看到什么时候,她就迷迷糊糊地歪在靠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那本封面上画了沙漠和骆驼的书。结果,是刘妈起夜,发现她卧室里亮着灯,推门进来,看见她那样歪着,就前去给她盖上被子。这时,文馨醒了,以为天亮了,该送媛媛去车站了,揉揉眼抱歉地说:啊,我怎么说过头了?我马上起来,刘妈,你去准备!
刘妈给她压压被子,心疼地责备道:小姐呀,你看你,看一晚上的书,也不好好睡!早着哩!睡吧睡吧,天亮了,我来叫你。
刘妈灭了灯关了门,回屋了,而文馨却再也睡不着。她就睁着眼睛,听着院子里寒风拂过竹叶发出的沙沙沙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些凄凉,令她想起了远在一个偏僻小镇的无奈童年。
家就在小镇旁边,被一大片竹林包围着。记得师傅决定传授武功给她的时候,她只有五岁,还拖着鼻涕呢。一大清早的,师傅把她从暖和的被窝里拉出来,站在院子中间,对她说:孩子,你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师傅收养了你,师傅没什么可以留给你,只有武功。记住,凡事只能靠自己,学武也是如此。
师傅当时还说了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文馨记得师傅那个一脸严肃的样子,尤其是发起脾气来,眉毛一翘,嘴一咧,牙齿咬得嘣嘣响,很怕人。不发脾气的时候,他会摘一朵小花给她斜斜地插在发上,然后呵呵呵傻笑着。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师傅用竹叶折成一只只小船,叫她把它们放到清澈明亮的溪水中,看它们慢慢漂向远方。
想到这些,文馨眼眶潮湿了,决定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回去看看师傅,该修整修整他老人家的墓了,上次清明节,看见那些塌陷的石块,以及坟包上的老鼠洞,她心里就止不住地痛得慌。。。。。。
枕边的手机响起,文馨抓过来,看是短消息,以为又是广告,但深更半夜的,会是什么广告呢?打开一看,竟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怎么会是他?卫一剑?
宝马发动的时候,刘妈衣衫不整地起了床,跌跌撞撞撵上来说:小姐,还睡一会儿嘛!这么早,要去哪儿?
文馨说:有急事!我如果回来得晚,你也叫媛媛等着,她行李多,你们提不动的,叫她等着哈。你快进屋去,外面风大。
宝马出了院子,便鼓着一双机敏的巨眼穿透冬日的浓雾,心急火燎地奔驰在湿漉漉的盘山公路上了。
二十二
卫一剑忍住剧烈的疼痛,朝着一条大街飞奔。大约跑了两百米,就听见后面有摩托车的突突声。回头一看,摩托车摇晃着它刺眼的怒火,朝他疾驰。他不怕那些呼喊着的追赶,他有信心跑在他们前面,但大街上与摩托较劲就绝对是死路一条。于是,他折进一条小巷。
这时的天空慢慢变亮了,借着朦胧的晨光,卫一剑发现小巷两边的古老建筑依山而建,狭窄的巷子中间,一级一级的石梯蜿蜒向上。他担心这是一个死胡同,却也没有办法退出去。见一家门户亮起了灯光,又听见有人打着呵欠开门,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去。他没想到自己的莽撞,吓得刚刚拉开门的老人连连后退,差点后仰跌倒。
老人稳住脚跟,失声叫道:你你你。。。。。。你是干什么?
面对老人的惊惶口吃,卫一剑也跟着结结巴巴了,东一句西一句地解释自己的身份,天一句地一句地说明事情的缘由。但被吓得颤颤抖抖的老人,根本没有心情听他罗嗦,就壮起胆子指着门口吼道:出去,出去!不出去,我就喊人了!
退出屋子,卫一剑就听见老人飞快地关了门。继续往上爬吗?他想,要真是死胡同,那就死定了。正在犹豫之时,听得巷口大声喧哗,有人好像嚷道:肯定上去了,走!上去看看!
当他拿出吃奶的力气没命地跑到巷子最顶端的时候,他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巷子联通着环行的大街!他靠着一根电线杆子喘气,嘴里呼出的阵阵热气,刹那间便化作一股股白烟在他面前消失。瞧瞧骨折的手,这不瞧不打紧,一瞧就疼痛难忍。咬着牙,他挪动脚步来到大街上。
天已经亮了,曙光穿过高楼之间的罅隙,照着他身后刚刚开门的店铺!小巷陆陆续续有人挑出担子去大街摆摊设点,有的刷皮鞋,有点卖早餐,有点卖香烟口香糖。大街上呼哧而过的长途货车抖落一身泥浆,长途客车载着熟睡的旅客疲惫地鸣着喇叭,而洒水车愉快地哼着《兰花草》的旋律慢悠悠地喷水行进。。。。。。
但怎么没有出租车呀!卫一剑急了,听得身后巷子里一伙人的吆喝声愈来愈近,他左顾右盼,都不见出租车的影子。出租没看见,倒是看见对面几个人朝他张望,其中一个就是张大姐的弟弟。他们趁着车流的间隙,向他扑过来了,怎么办?往哪儿逃?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六神无主的卫一剑竟傻傻地站着,看他们穿过街面,向他按过来了。
正在这危急时刻,一辆车阻断了他惊恐的视线,车子竟然停下,车门随即打开,听得一声喊:卫一剑,快上车!
上了车,他感受到空调的温暖,温暖中嗅到一股清幽的荷花香,再一看戴墨镜的司机是个女人,就是那个文馨嘛。回头望,那一伙人骑上摩托在后面拼命追赶。跑在最前面的那一辆竟与宝马并驾齐驱了。
文馨冷笑道:呵呵,还要和我玩车技啊!
宝马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拐,一会儿上立交一会儿跑环城,终于甩掉了尾巴。看她熟练从容的车技,卫一剑惊呆了,忍不住问:你开车几年啦?想不到我卫一剑今天,竟然亲身经历了美国大片里才有的精彩!
文馨放慢车速,侧了头看了看他的手,问:大记者,怎么想起给我发信息啊?
卫一剑笑笑,说:想坐你的宝马车嘛!
哦,你就认为我一定要来哈,告诉你,卫大记者,我不过是晚上失眠,正好闲着,所以啦,就出来兜风,顺便看你是不是被砍翻了,我好准备花圈啊。
花圈用不着,只要你往我坟前一站就行啦!
二十三
从医院包扎出来,卫一剑依然上了宝马车。
文馨问他怎么不报警,他解释道:我的身份并没暴露嘛,如果报警,可能就打草惊蛇了,我怎么舍得让我的努力前功尽弃呀。
哎,你呀,这样冒险值得吗?谨防死了没人收尸啊!
值得吗?我也经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出生入死才过瘾?十年了,我卫一剑今天总算想明白了。你猜,为什么?
不会是为了名利吧,你已经是全国十佳了,还求什么呢?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人民的利益?我看,你不会这样高尚吧。
嗯,不求什么!也不高尚!就为了这样子过瘾嘛!哈哈哈。。。。。。
呵呵,我看你呀,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回到家,刘妈和媛媛守着一堆行李,急得焦头烂额,像热锅上的蚂蚁。文馨气鼓鼓地说:急什么嘛,我答应了的,就一定。。。。。。
刘妈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听到刘妈的话,文馨一下子来了眼泪,拥抱着她,拍拍她的后背,呢喃着:刘妈,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刘妈,不会的。
宝马载着媛媛和她那一堆行李下山去了,刘妈就进厨房弄早餐。
卫一剑转悠在院子里,打量着这座落在半山腰的朴素的别墅。几丛竹子,苍翠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晨风吹过,露珠嘀嘀嗒嗒落下。竹丛旁边,一张圆圆的石桌,四根石凳,桌面凳上泛起一层青绿的苔藓,苔藓上落了些枯黄的竹叶。踱到院子的另一边,他看见一个小小的池塘,已经枯萎的荷叶耷拉着,了无生趣,但池水却清幽明净,几尾小鱼活泼地追逐游弋着。
听见刘妈喊吃饭了,他才进屋去。
看卫一剑吃得狼吞虎咽,刘妈很高兴,就唠唠叨叨说开了。
她问卫一剑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班,然后就说:我们小姐,可是个好人哪,人漂亮不说,那个人品呀,可以说百里挑一,善良啊!小伙子,相信我,我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不骗你,好好对她嘛。
听了刘妈的话,卫一剑哭笑不得,却也觉得不好解释,就只得嗯嗯啊啊地应着,不肯扫了她的兴致。而刘妈呢,见他老实憨厚的一副吃相,话就越说越多,说起小姐的这样好那样好,把她夸得像个仙女似的。
刘妈的话引起了卫一剑的兴趣,他想,老人家说的应该是真的,她一个保姆,用不着在背后说主人的好话的,但文馨给他的印象怎么与她说的全然不同呢?他感觉文馨是个有些侠气的女子,但养尊处优,多少有点霸道任性嘛,怎么会是既温柔又体贴,还善解人意呢。
刘妈,小姐在哪儿上班?
你还不知道啊?告诉你,小姐自己开了一家公司。
什么公司?
哦,这个嘛,我老太婆记性不好,记不清楚了。
说着说着,刘妈就起身出去,回头说:小姐回来啦。
果然,卫一剑听见车子进了院子。一阵猫叫。一会儿,那黑猫便爬到他腿上来,眼巴巴地望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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