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半天时间不到，文馨就弄明白了郑忠彪要她收拾的人的情况了。那个人叫杨仁和，和郑忠彪一样，是一家国有企业的老总，曾经是郑忠彪的拜把子兄弟。但就因为市府要从企业提拔一位经营丰富的管理者到计委任副主任，他俩就成仇人了。

杨仁和年轻，四十岁不到，而且有大学文凭，还参加了企业管理的研究生函授，自然比只有高中文化后来好歹混了一个大学文凭的郑忠彪有竞争力。但郑忠彪依仗着自己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建立起来的关系网，还有舍得大笔送钱的大手笔，就旗鼓相当不分上下了。

本来，郑忠彪已经化钱买得了分管计委的副市长的认可，满以为只需要候着走马上任了，却没料到，市委常委会开完，那位副市长打电话给他，暗示他对方可能省里面有关系。

郑忠彪知道省里面有关系意味着什么，想到自己投入的大笔资金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志在必得的他便想出了这最后一招了。

文馨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郑忠彪仍然是那么狠，拜把子兄弟呀，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可以这样歹毒！简直比她这个作职业杀手的还无情无义十倍百倍。想当初遇到他，真是前世注定的孽缘啊！

当初的文馨刚出身社会，涉世不深，以为自己会拳脚，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怀疑。郑忠彪一天天送玫瑰，约她去富丽堂皇的饭店就餐。她呢，就坐着他的车子四处兜风，听他肉麻的赞美和滑稽的谈吐，感觉自己找到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成天被流光溢彩的幸福包围着。

那段日子，时间过得特别快，文馨觉得这世界上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晨出暮落，一个就是永远照耀着她的郑忠彪。但三个月之后，她这个天真的保镖终于明白自己实际上只是他包养的二奶中的一个，也许应该是三奶或者四奶的。

文馨躺在二楼阳台的椅子里，胸前放着一本服装杂志，初冬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这个星期六的上午。她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放眼望去，山下还在云遮雾绕之中，那些摩肩接踵的高楼隐隐地露出一个个头顶，像海市蜃楼一般的缥缈而虚幻。

听见院子后面树林里鸟叫得很欢，然后就是嗖嗖嗖扑腾着飞远了。小黑可怜兮兮地叫着，在楼下寻找她，叫了半天，见没人理会，这会儿已经爬上竹子向山下打望。文馨眯了眼沉浸在静谧的阳光中，呼吸着山上凉悠悠的清爽空气。

刘妈端上一杯参茶来，叫她趁热喝，又说媛媛刚才打电话来，说已经拢站了，所以她要下山去接外孙女媛媛。

文馨本不愿动，就这样呆在这儿享受平静的阳光，多好哇！但想到刘妈已经年过花甲，不放心她独自一人步行下山，就起身要和她一同去接媛媛。刘妈成天媛媛长媛媛短的，到底她心中这个鬼丫头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呢？文馨来了兴趣，就不顾刘妈的劝阻，坚持要去。

宝马刚开出院子，小黑就大声地叫，还不停地抓扯刘妈的衣服。文馨嚷道：小黑，安静！刘妈说：小黑，是不是要撒尿？果然，停了车，文馨一推开车门，它就连滚带爬下车撒尿去了。

好不容易在车站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媛媛。媛媛带了一大堆行李，好像不是来看外婆，而是来定居似的。文馨觉得小丫头眉目倒是清秀，可仿佛缺少一点灵气。目光闪闪烁烁，见了她像是有些自卑。

一见媛媛，刘妈整个人都变了，脸上那些僵硬的皱纹一下子就灵活了，像是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特别温馨。

文馨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心里竟酸溜溜的，有些醋意了。

回去的路上，刘妈问这问那，媛媛有一句没一句的答。文馨就想起了自己不幸的童年，想起了那些常常出现在梦里却从来不曾见面的模糊的亲人。

停了车，见刘妈引领着媛媛去了客厅，她便回到卧室，关了门呜呜呜地哭泣，小黑在门外使劲地叫，她也没听见。如果不是盛世一熊的电话把她拉回现实，不知道她要哭到什么时候呢。

十八

晚上的分组学习讨论持续到十一点半，这让几天来都没有休息好的卫一剑有些吃不消，总算等到了张大姐的一声结束。

手机要回来了，可当他躺在被窝里想给主编发个信息的时候，才发觉原本在出发前就作过一番清洗的电话簿通话记录短消息都被彻底洗白，不见任何内容了。张大姐收他的电话的时候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混入组织。还好，他庆幸自己早有防备，不然，恐怕已经栽了。

与他谈心的一男一女都是师院的学生，口才很好。男生给他讲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说马克思说过，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只要是处在原始积累阶段，每一张钞票上都流淌着弱者的鲜血。而良心呀，道德呀，这些东西必须通通让道。否则积累的过程就无法完成，大同社会共同富裕就会是一句空话。

听着这些似是而非的大话，卫一剑感觉自己好像在听某个时髦学者的讲座。他心底暗想，这个组织严密的黑社会一样的群体，怎么会和外面世界的有些声音如出一辙啊。

女生就跟在后面打抽台锣鼓，她说：社会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嘛吗，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句话虽然说得俗不可耐，但它道出了一个真理。一个人活着，首先是胆量问题。有了胆子，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为了成功，为什么要受那么多清规戒律的约束？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不是说黑猫白猫咬到耗子才是好猫吗？

卫一剑认为他们说过去说过来，可以最后归结成一句话：为了发财，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应该抛开一切，应该六亲不认，应该不择手段！所以就应该拿起电话，义无反顾地拨通亲朋好友，叫他们通通都来参加这个发财致富的宏伟大业。作出了这样的归纳之后，卫一剑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寒冷，整个身子毛骨悚然了。

同室的七八位都睡着了，均匀的鼾声回旋在这狭小的空间。而刚才还呵欠连天的卫一剑，却无法入睡了，脑子里回忆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那些表情都差不多的面孔一一闪现在脑际。不知怎么，他又有些同情这些被蛊惑受蒙骗的人了。谁是幕后操纵的黑手？张大姐？不像，她顶多是一个得力的干将。

失眠的卫一剑起身去厕所，路过张大姐的办公室，看见里面亮着灯，本想推门打个招呼，顺便瞧瞧这个满面笑容的她到底在干什么，可发觉只穿了棉毛衫棉毛裤的自己不是很方便。

但这时听见有小声的哭泣，再听，哭诉着的就是那个叫黄德义的交院学生。他怎么了？卫一剑听见张大姐语重心长地说道：黄德义啊，你这可不是第一回了，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行为让公司担忧啊！当然，我们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并不给你来个一棍子打死。知道吗，只要你接受惩罚，下定决心改正自己的错误，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爱护你嘛。

张大姐的话让卫一剑想起了大学时看过的有关文革的记载，教训右派就是用的这种腔调这些词语嘛。

听得脚步声，卫一剑赶紧退回到寝室，虚掩了门，待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小了，又听见关门声，他才出来，悄悄地向右边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屋里有人说：快点嘛，不要磨磨蹭蹭。

你们轻点打啊！上次的伤还没好啊。。。。。。

听得出来，这哀怜的声音就是那个瘦弱的黄德义。

来，把嘴巴张开！

接下来，卫一剑就听见一阵闷响，好像是板子打在屁股上发出的声响。但卫一剑想不明白的是，板子打在屁股上怎么会是闷响闷响的呢，而且怎么没有听见黄德义哼一声呢。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碰到双眼红肿的黄德义。卫一剑支支吾吾想问，又不知如何问起，这时黄德义就埋下头从他身边溜过去了，好像根本不认识似的。

卫一剑懵了，该不是昨夜听错了，该不是做了一个梦吧？